第189章 波黑曼的眼淚
第二天,在聽到高弗雷撤軍的訊息後,波黑曼長久凝立。
他倚靠在冰冷的石柱邊緣,為一場災難的解除而鬆口氣,又同時有一種矛盾的失落感,他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一生都毫無意義了。
波黑曼看著角落裡,被灰塵和蜘蛛網覆蓋得髒兮兮的黑色鎧甲——那是他曾經年少時的驕傲。盔甲上的那條白蠍變得不再兇猛,毒刺似乎遲鈍了,它此刻也像他一樣腐朽衰老了,沉默得如同老者一般,它見證了波黑曼悲哀的一生。
他感到一無所有,家人離他而去,朋友再也不能理解他,他待在王國荒涼的沙漠邊緣枯萎發爛,他總是堅守信條,現在回到王都的幻想似乎也已破滅。
“你陪伴我戎馬一生,吾妻。我知道你在看著我,但那個惡魔,不達到目的便不會給予你真正的生命……”波黑曼對著漆黑的盔甲自言自語,如若有外人看來,這樣的景象實在怪異異常,也許他早已精神錯亂。
波黑曼輕輕拭去灰塵,揚起的顆粒嗆得他咳嗽,他繼續說道∶“原諒我很久沒有打掃,我實在心慌意亂。我知道自己不該做那樣的交易,那是魔鬼的陷阱,會奪走我的靈魂,但我真的……真的太想你們了,我在墓xue裡茍活,呼吸著渾濁的空氣。吾妻,還有我親愛的女兒茜貝拉,我是多麼希望你們能活過來啊。”
火盆幽暗的紅焰給這位衰老的埃米爾帶去最後一點溫暖。恍惚中,他在火光映亮的鎧甲光澤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那個曾經被稱為“黑王子”的波黑曼。
透過孤獨的火。
他彷彿聽到競技場上鼎沸的人聲。
越來越多的東西開始出現,他在刺眼的亮光中看到了皇室招展的王冠彩旗,四方的看臺上坐滿振臂歡呼的觀眾。他們有絲綢長袍的貴族,有亞麻布衣的平民,國王、皇後以及元老院的人坐在看臺的正西,一向戴著黃金假面的大牧首和祭司團的人在看臺的東邊。
那是幾十年前的時候,波黑曼第一次參加王都的騎士比武,他從沒有見過如此盛大的排場。
宮廷樂師們演奏歡快的風笛。伴隨樂聲而來的是簇擁在道路兩旁的那些迷人的侍女,她們蹦蹦跳跳,喇叭吹出五彩紛落的絲條,有的人為自己喜歡的騎士獻上嬌嫩的鮮花,替她們尊貴的女主人遞上精緻的絲絹手帕。
來自王國各地的騎士就這樣高傲地穿過這些女孩的包圍,他們往往穿著雕花的鎧甲,頭盔上插著華麗的孔雀羽,他們的腰帶是金色的,戰馬的馬甲繡著家族的族徽。他們的侍從替主人高舉飄揚旗幟的彩色騎槍,另一些侍從則在騎士的面前鋪下紅毯。他們的闊綽令女孩們歡呼,有的人拉開面甲微笑,也有的騎士實際非常醜陋粗俗,說著下流段子,引來的是一陣嗤鼻。
那時波黑曼緊張得東張西望,這樣的奢華令他眼花繚亂。
他不過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貴族罷了,憑著在各地比武大會中的出色成績才獲邀參加國王舉辦的比賽。
也許,那時候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場比武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
那時候他遇到了一位強勁的對手,那個對手的身材並不魁梧,卻靈活異常,揮舞的劍像流星劃破天際,動作也比靈貓還要迅捷,擊敗了一個又一個的挑戰者。
“你的劍術和誰學的?”波黑曼問道。
“我父親。”
奇怪的是,對手的聲音卻彷彿女子那般清脆。
整個競技場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波黑曼對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置若罔聞。他盯著面前戴著遮面頭盔的對手,深吸一口氣。
波黑曼卻出人意料地丟下寶劍,從戰馬上下來,說道∶“我輸了。”
“你不是還沒和我打嗎?”
波黑曼淡然說∶“我不和女士決鬥。”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沒有任何騎士能以如此優雅的步伐令我著迷。”
“是嗎?”
萬籟俱寂。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的對手緩緩脫下了頭盔,那一刻,遠方的長風吹散她金色的頭發,即便是國王與皇後也黯然失色。
她孤傲地站在那兒,身後是火焰燃燒的天空,夕陽點亮她的臉頰。腳下,無數倒下的騎士在呻吟;面前,唯一站著的對手在看著她。
她一身素白的戰袍,像白色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