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昂納多小小的吃驚了一下,“你也看出帕夏是假的?呃,不對,你怎麼可能‘看’得出。”
“答對了,‘聽’和‘聞’,而不是‘看’。”瞎子張開雙臂,彷彿是在迎接大自然的懷抱似的,陶醉於其中,“我雖然看不見,但是能聞出帕夏身上的煙燻味,聽出帕夏說話聲音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即使某位‘冒牌貨’學的再像,我光憑耳朵就能變出真假。”
“還真不賴,這技能我服。”
瞎子聽了李昂納多的誇獎不由的有些得意,他繼續道:“後來我告訴老哈倫那糊塗蟲,帕夏是假的,你服從的那位是個‘冒牌貨’。而老哈倫卻說我胡說八道,還派人拿鞭子把我抽了一頓。喏,你看。”
他撩開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條條結痂的傷疤,嘿嘿地笑。
“哈哈,誰讓你莫名其妙地說帕夏是假的。”李昂納多覺得這瞎子挺有趣,和他有些臭味相投,“你得拿出證據才行,不然別人才不會信你啊,笨蛋。”
“證據?有用嗎?!”瞎子停止了笑聲,“帕夏身邊的部下,十個裡有六個像我我這樣被扔進死牢或流放到聖賢海對岸的大西群島去了。至於剩下的十分之四裡,又有十之七八的人被收買了,只有像老哈倫這樣十分之一的人因為太糊塗,加上位高權重,‘冒牌貨’就沒拿他怎樣。”
李昂納多聽著這一串複雜的數學問題,不禁有些納悶,“欸,那個暴脾氣老頭不是壞人嗎?”他想到那老哈倫揮舞大刀來拼命的樣子就好像要吃了他似的,實在太嚇人,怎麼說都不像好人。
瞎子微微一笑,道:“老哈倫,是王朝內唯一一位連續參加了三次聖戰的將軍哦。他為人其實不錯的,至少對沙之國的百姓很好,常常會施捨窮人,而且在士兵當中有很高的聲望,所以人們都親切的叫他‘聖戰老英雄’。只是某些時候忠誠的有些過頭,到了糊塗的地步。”
“有點意思,可惜啊......”李昂納多重新躺到了幹草堆上,深深一嘆,“我們的‘聖戰老英雄’沒有察覺到帕夏是假的,我們要成為他糊塗下的犧牲品了。”
瞎子“看”著李昂納多,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我在就成為了宮廷貴族們的犧牲品了。”瞎子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是個宦官,朋友。”
李昂納多愣了一下,頓時明白了他像個女孩的原因,“這麼說,你......”
“是的,我父親曾是古國莎倫的一名親王,七年前,步六孤族人毀滅了莎倫王城,父親被迫向沙之國蘇丹尋求幫助。結果呢,蘇丹陛下為了取得莎倫國的統治權,扣下了我的父親作為人質,宣佈薩爾斯王朝將接管莎倫國的全部土地。我的姐妹們被送入宮廷做了奴婢,男的比如我,則被送去做了宦官。”瞎子此時的態度一反常態,娘娘腔的聲音裡突兀的出現了幾分悲傷的語調。
“你知道蘇丹宮廷是如何選拔宦官的嗎?就是把我的兄弟們和我,活生生埋在沙子裡,縛住手腳,只露出個頭來,然後等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白天被烈日暴曬,在黑夜則要忍受巨大溫差帶來的寒冷,最後活下來的就會被選入宮廷,剝奪身為男人的權利,接受非人的訓練,直到你對‘服從’這件事當成習慣,那麼恭喜你,你就成為個面癱了,或者說,就是個奴才。”
——而最後,我的兄弟們都死了,只有我裝傻,沒心沒肺的活下來。
李昂納多聽完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後沉思良久,起初對他不爽的情緒徹底煙消雲散,萌發出的是更多的同情,這個瞎子看起來雖然挺玩世不恭的,卻也有著這麼悽慘的過去,“那你為什麼不反抗?我聽說蘇丹宮廷裡的宦官都是武藝高強的人。”
“因為,曼努克帕夏是個好人。”
瞎子告訴李昂納多,幾年前,由宦官組成的“隱秘禁衛軍”發生了一場宮廷叛亂,蘇丹伊薩克陛下險些喪命。
在叛亂平息之後,蘇丹陛下在萬騎長的建議下,諭令誅殺禁衛軍營的所有宦官,瞎子當時沒有參與叛亂,卻也名列斬首名單之內。後來,是曼努克帕夏出面力保,認為不是所有宦官都應當獲罪,他才保住了性命。
盡管如此,瞎子也活罪難逃,被判處“包庇叛黨,不向上級彙報謀反情況”的罪名,而被挖去了雙眼。
“我對帕夏大人自然很感激啊...我後來自願到他府上,做了個下人,以報答他的恩情。”瞎子說到這,反倒覺得有些釋然,“雖然大人已經遭遇不測,但我依舊不會忘記他是怎樣一個善良的人。嗯,願光明神保佑他的靈魂。那麼現在,也很快就要見到他了,畢竟撿回的一條命,死了也無所謂。”
說完後,昏暗的監獄裡陷入了一陣沉默。李昂納多不禁思考,一個人為什麼會願意做一個僕人,為別人獻出生命?
也許,只是為了報答一個恩情,也許,只是因為某個人的善良,也許,根本不需要什麼複雜的理由。
他笑了一笑,望著手中的戒指,想起了故國的那位小姐,一位叫做艾歐麗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