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還是從某個男人說起吧。
那個比任何人都充滿了理想,卻也因此而絕望的男人。
這個人的夢想是如此單純。衷心希望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幸福美滿,如此而已。
每個少年都曾經在心中懷揣美好的願望,但在瞭解了現實的殘酷以後漸漸放棄的幼稚理想。
幸福是以犧牲為代價換取的——每個孩子在長大成人後,都學會用這番道理為自己辯解。
但是他卻不同。
或者說他比誰都要愚蠢,亦或者他腦袋有哪裡不正常,又或許,他便是那種身負不為常世所理解的天命,被稱為“聖者”的人啊。
當他領悟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都被擺在犧牲或拯救的天平兩端上之時…
當他知道這天平上絕對沒有哪個託盤會被清空之時…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立志要成為這個天平的計量者。若是想更多地,更準確地減少這個世上的哀嘆與悲傷,那便別無他法。
為了救起哪怕只多一個人的這一邊,就必須拋棄哪怕只少一個人的另一邊,為了多數人可以活下去,而將少數人給犧牲,這就是他的準則。
因此,他越是救人,反倒殺人的技術也愈發精進,多少次,多少次,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但他從來沒有過畏怯。
不擇手段,不問是非,只苛求著自己成為最精準的天平,讓自己絕不算錯生命的數量。
性命無分貴賤、無分老幼,“一條”就是它的唯一單位。因此,他無差別地救人,也同樣無差別地殺人。
等他醒悟過來時,已經晚了。當一個人公平公正地去對待每個人的時候,那便等同於他已經無法愛上任何人。若是他能更早地將這個準則銘記於心的話,那倒還好。
讓年輕的心凍結、壞死,變為一臺無血無淚的測量儀器的話,他只需繼續冷淡地區別活人和死人,漠然的度過一生,也就無需苦惱了……
但,他不是這樣的人。
別人高興的笑容讓他滿心歡喜,別人慟哭的聲音觸動他的心絃。
別人絕望的怨恨令他怒火中燒,別人寂寞的淚水總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擦幹。
在追求超越人間準則的理想的同時——
他過於像一個普通人了。
這樣的矛盾不知道已經給他帶來多少懲罰…
有過友誼,有過愛情。
但就算這些他珍愛的生命,和其他無數素昧平生的生命,同時放在天平的左右時——
他也從來不會出錯。
就算愛著誰也好,他仍然將其生命與他人視為等價,平等地去珍惜,平等地去拋棄。
一直以來,他與他所有珍愛的人,都註定了在相遇的瞬間便等同於永別。現在,對他來說最大的懲罰即將降臨。
窗外堆滿了寒風吹來的積雪,極寒的夜裡,森林的大地也被凍結。建立於凍土之上的古城堡裡,一個小室正被暖洋洋的火爐所保護,遠離戶外一切之寒冷。
在這片溫暖的結界當中,他抱起了一個新生的小生命。這個小得不能再小——
簡直盈盈一握的身體,甚至感覺不到應有的重量。
手中捧著的這份纖細,彷彿那捧在手中的冬日初雪一樣,稍微一動就會紛紛零落散去。
小嘴微微地一張一合,呼吸微弱卻努力著,為在睡眠的同時保住一點體溫。胸口傳來了竭盡全力的、那一點點微弱的心跳。
“放心吧,在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