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的加德納從頭到尾都沒體現出什麼攻擊性,而且一直也表現的比較友善,所以凌夏樹短暫思考之後,就輕輕擺脫了初洵美的手臂,小聲安慰幾句之後,和盲眼老人一起走到稍微遠離別墅的草地上。
“非常抱歉,把你拖到了這樣一個事情中來。”
加德納沉默片刻後,再次露出一個充滿疲憊的苦笑。他臉型修長,眉毛濃密而筆直,雖然由於年齡的關係臉部面板已經鬆弛,但也依然能夠看出年輕時的儒雅。
“沒關係,”凌夏樹簡單地點了點頭,臉上表情比較輕鬆。“你要和我說什麼?”
雖然事情依然沒能按照他一開始的計劃進行,但是最後能夠遇到勞埃德這樣的有錢人願意資助拯救姐姐的資金,也可以說是一個很不錯的結果。
“我想拜託你,幫我把這個東西重新放回那個遊戲世界裡去。”
加德納攤開手掌,鄭重的把一個白色的細微物件送到凌夏樹面前。
“這是……你的頭髮?”
凌夏樹眯起眼睛,認真的端詳著加德納掌心中的物體,在視覺外表上,它看起來就是一根簡單地扭結成一個圈的白髮,光澤和質地與加德納的頭髮完全一致,輕飄飄地躺在他的掌心上,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
而在矩陣視野中,這根頭髮也完全看不到什麼複雜的結構,真的就只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頂多攜帶了一些外形特徵引數的鬚髮模組。
“是的,我的頭髮。”
加德納混沌的眼眸直視著凌夏樹,指尖輕輕的從那根頭髮上撫觸過去,露出一個複雜的微笑:“當然,從技術角度上說,只不過是無陣列成我這個映像體程式碼中渺小的一行……”
老人抬起頭,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深沉而哀傷的表情,“但是,這是‘我’曾經存在這世界上的證據——不是曾經的‘制鑰者加德納’,而是,身為複製品的‘我’。”
他輕輕翻轉手掌,讓那根普普通通的頭髮飄落在凌夏樹的掌心裡,“請把它留在那個遊戲世界裡,讓它證明我曾經在那裡存在過……謝謝。”
“你已經決定留在這裡了嗎?”
凌夏樹瞄了一眼手掌中的白髮,輕輕虛握住,收到自己的儲物盒裡。這個要求輕而易舉,儲備銀行地下那個‘加德納的客廳’寶庫已經失去價值、沒什麼人在意了,再進去一次幫個忙也不會浪費多少時間。
“啊啊,是的,我決定留在這裡。”
加德納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擔那樣,長長地撥出一口氣,表情轉換,露出了一個蘊含著溫暖的笑容:“我擁有加德納的全部記憶,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勞埃德,‘root’的技術很好,我在感情上和真正的人類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我當然也想留在這裡,陪著他一起看看風景,喂喂鴿子……”
臉上雖然笑著,但是他的拳頭卻情不自禁地握了起來,“只是,還是有一些不甘心啊……你知道嗎,拒絕成為加德納,是唯一能證明‘我’存在的辦法啊……”
“在我看來,你是在自尋煩惱。”
凌夏樹掃視了一眼他隱藏著痛苦的臉孔,微微搖了搖頭。作為一個親耳聽到‘魯帕’揭示這虛擬世界的真相、卻連根眉毛都沒動的人,說實話他不是太能理解對方究竟在糾結什麼,世界是真是假、自己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我就在這裡,我的痛苦和喜悅是真實的,我得到和付出的感情是真實的,那不就足夠了嗎?
“啊啊,你還年輕,我的孩子。”
加德納並沒有因為凌夏樹的不以為然而不悅,盲眼朝向他的方向,抬手輕輕拍了拍凌夏樹的肩膀,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在這個矩陣的世界裡,真實和虛假並沒有清晰的界限,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堅持自我的存在……”
加德納還想再說點什麼,然而嘴唇輕顫了半天,卻最終只是用一句“拜託你了”做為結尾,隨後他緩緩地轉過身,邁著蒼老卻平穩的步伐,慢步走向遠處一直眼含憂色等在那裡的勞埃德。
“啊啊,讓你久等了。”
他溫和的笑著,伸出手去、嫻熟地搭在勞埃德的肩膀上,“走吧,去喝一杯……你那瓶水晶麥卡倫還在吧?”
“當然在……我一直把它的狀態凍結在了我們最後那一次共飲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