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被那美女迷得神魂顛倒,卻沒忘了斯文禮法,作揖道:“恕小生唐突,敢問小姐芳名,為何深夜前來相會?”
那美女自稱名叫秀英,就在這莊中居住,由於這一帶很偏僻,絕少有外人前來,何況來的又是一個年輕的讀書人,聽莊上人說這書生一表人才,談吐非俗,她仰慕才子,才到窗外窺探,請書生千萬不要告訴老員外夫婦,這種事傳出去,畢竟是好說不好聽。
書生尋思這美女一定是老員外的女兒,生得如此標緻,勝似神仙中人,家裡又有偌大的産業,能找個這樣的媳婦,也不枉此生了,他心中竊喜,立刻賣弄起斯文手段,吟了兩首酸詩,感嘆自身際遇坎坷。
秀英深蹙蛾眉,問道:“不知相公有什麼心事?”
書生說實不相瞞,家父走得早,家中只有老孃在堂,我娘很不容易,她從不燒香拜佛,但是一輩子積德行善,每天天不亮,便到江邊掃螺螄,螺螄你見過沒有?那是生長在水中的一種細小田螺,我們老家那裡每天江水上漲,都會將數以千萬計的螺螄帶到岸邊,江水漲得急,退得也快,那些螺螄卻被留在岸邊,等到天一亮,慢慢被日頭曬幹而死,螺螄這東西太小太多,沒人願意吃,所以江岸邊上的螺螄空殼累累如堤,這般日複一日,今天死掉一層,明天又死一層,我娘生下來就吃一口長齋,她老人家心腸最善,不論刮風下雨天氣如何惡劣,幾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到江邊,將那些被水沖上岸邊的螺螄,用掃帚掃回江中,當地的人們都稱家母是活菩薩,以前曾有算命先生給我娘算過,她老人家本來命中無子,只因這一件善舉,到四十歲得了我這一個兒子,家父又走得早,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把我養育成人,指望我用功讀書,皇榜高中得個狀元,可沒想到奸佞當道,那些榜上有名的,全是官吏之後,我空有一身真才實學,卻到處碰壁報國無門,更無顏回去面見她老人家。
秀英說:“聽相公這番孝心,少不得天隨人願,遲早有飛黃騰達的一天,我願隨君左右託付終身。”
書生大喜:“古有紅拂巨眼識李靖,今有秀英慧目識書生,我明天就向老員外求親。”
秀英搖頭道:“萬萬不可,我爹爹眼光短淺,只想把我許配富貴子弟,圖個老有所依,相公雖然滿腹才華,卻抵不得半文銅錢,如去提親,必被趕出家門,我這頗有些金銀首飾,盡可資助你閉門攻讀,不如你我二人連夜逃走,回到相公故裡拜堂成親,由我來照顧母親大人料理家務,相公只管用功讀書,待到世道清平,考取一番功名,那時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你我再到此間,對我爹孃說明緣由,圖個閤家團聚,卻也為時不晚。”
書生心中早有私奔的念頭,只是礙著麵皮,一時難以啟齒,沒想到秀英倒先提出來了,他自是欣然同意。
秀英回去收拾了一包金銀細軟,告訴書生趕緊走,早上雞叫頭遍之前,必須趕到你家,否則被我爹孃派人追上來,咱倆永世不得再會。
書生嘀咕道:“雞叫頭遍之前要趕到我家?這可夠嗆,從這往我們家走,路程遠近不說,至少還要渡過一條大河,深更半夜怎麼過河?”
秀英說:“相公不需多慮,我自有辦法。”當即同書生從莊後悄悄離去,一路上昏天黑地,書生感到自己被一陣風推著,走得很快,也不太費力,不久走到河邊,秀英一言不發,跪在地上下拜,河面上居然漂來一艘無人的空船。
◎ 中 妖宅
書生見有空船駛來,心中不禁有些駭異,尋思是不是什麼妖術邪法?不過轉念一想:“多半是秀英待我之情感動了上天,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書生自我安慰,跟隨秀英上了船,急匆匆往家裡走,一路上不在話下,只說書生的家在村東頭,村西頭則住著書生的二舅。
這位二舅很不一般,得過異人傳授,專會降妖捉怪,這天夜裡二舅正在家睡覺,忽然出了身冷汗驚醒過來,醒來之後覺得不對勁兒,遠處似乎有股妖氣,正彌天漫地而來,他急忙披上衣服,到村頭仔細觀看,再掐指一算,心知是外甥把鬼怪帶回家了,這東西非同小可,已經煉成了氣候,恐怕沒人治得住它,別說這小小的一個村子,可能整個縣城裡的人,都得讓這禍害吃了,到時候這方圓百裡之內,必有一場血流成河的大難。
二舅預感到大事不好,顧不上是幾更天了,一溜小跑,搶先趕到了書生家裡,這時家中只有書生的老孃。
二舅怕把老姐姐嚇著,沒有聲張此事,只告訴老太太:“你兒子今天要往家帶個媳婦,你聽我一句話,不管那媳婦如何好,你記住了千萬別出這間屋。”
老太太心裡納悶,兒子不是進京趕考去了嗎?怎麼突然帶個媳婦回家?可她也知道自己這兄弟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其中一定有些緣故,當即應允下來。
二舅回家找來本《易經》,把整本書拆開,一頁一頁糊在這間屋的門窗上,忙活完了,天也快亮了。
這時村裡的雞還沒叫頭遍,書生就帶著媳婦秀英進了家,一瞧二舅站在院裡,便同秀英給二舅行禮,把自己如何到京城趕考,如何名落孫山,如何到莊上投宿,如何結識秀英私定終身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然後要進屋給老孃磕頭。
秀英看到屋子周圍糊著《易經》,立即停住腳步,不敢再往屋裡走了,她打量一下四周,不知這是不是二舅做的好事,暗地裡咬牙切齒,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說話的工夫,村中雞鳴聲此起彼伏,天色即將破曉,二舅隱隱聞到有股屍臭,妖氣都遮了眼了,他也不敢去看那個秀英,只是低著頭告訴書生:“自古皆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成親,你小子誰也不告訴,就自作主張私定了終身,你娘歲數大了,這幾天有些不太舒服,正在屋裡躺著養病,要是現在知道你這事,非把身子氣壞了不可,依我看你們倆先到我那住上兩天,等你娘身體好了,你再慢慢跟她說不遲。”
書生答應道:“二舅您的話在理,等我娘身子好了,我再讓她老人家知道,到時候您可得幫我說幾句好話,她老人家再一看秀英如此賢惠俊俏,準能同意這門親事。”
二舅把書生和秀英領回家,給安排兩間房屋居住,書生還沒跟秀英拜過堂,當著二舅也不好意思住一間屋,秀英推說途中勞累,不想吃早飯了,要早點歇著,還特意囑咐書生讓她來做晚飯,到時請老太太出來一同吃飯,把私奔的事原原本本說給老太太知道,不該繼續隱瞞下去。
書生道:“賢妻說得在理,晚上我一定稟明家母,明天咱倆就拜堂成親洞房花燭。”
二舅等秀英進屋歇息之後,把書生帶到外面,見這小子兩眼色迷迷的一臉痴相,不由得十分生氣,一煙袋鍋子打在書生腦袋上。
書生出其不意,額頭上被敲了一個大包,疼得涕淚齊流,哭道:“二舅沒您這樣的啊,我可是您的親外甥啊,您也真下得了手,我這腦袋今後沒法讀書了……”
二舅板著臉說:“你還有臉叫疼?我且問你,知不知道你帶回家的是什麼禍害?”
書生茫然不解:“秀英是多好的一個媳婦,您怎麼管她叫禍害?”
二舅此前已經聽了書生跟秀英相會的經過,告訴書生道你小子讓鬼迷了心竅,那秀英非鬼即怪,哪裡是人?我看這怪物道行不淺,晚上能化成人身,雞叫三遍則原形畢露,它見你住在那莊子裡,夜晚便來吃你,卻聽說你母親自胎裡吃得一口長素,這等善男信女萬裡無一,倘若吃了這樣的人,那就能成大道,所以它誑你私奔,讓你把它引到家中,先吃了你的親娘,然後包括你在內,咱這村子裡的人一個個都得讓它吃掉,這不叫禍害,什麼才是禍害?要不是你二舅我用辟邪的《易經》糊住那間屋子,咱這村子裡早已屍橫遍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