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維賢倍加留意,終於發現了妻子行為詭異,從來不吃不喝,不是一頓兩頓或是三天兩天,而是一直不吃任何東西,每次吃飯都假意遮掩,把食物偷偷倒掉。陸維賢大惑不解,甚至懷疑出現在家中的妻子,是那深山裡什麼怪物變的,真正的妻子早就死掉了。為求個水落石出的結果,他就開始著手調查,收集了很多當時的報紙新聞,並在暗中窺覷妻子的一舉一動,最後將事情挑明,當面逼著林青吃東西。
林青見實在隱瞞不過,只好吐露了實情,墜機時確實有五個人倖存下來,但那深山裡沒有野果和山泉,走出許久都看不到人蹤獸跡,這幾個人餓得眼珠子都綠了,眼瞅著要被活活餓死,卻意外發現了一座藏在山崖峭壁間的古廟,那廟裡供了個神龕,也不知是哪朝哪代所留的古跡,有具古屍盤腿坐在裡面。
那古屍面容肌膚栩栩如生,肌膚紅潤,似是吹彈可破,最奇怪的是屍身上散發著一種異香。
幾個倖存者裡有位比較有見識的人,他告之其餘四人,這是得了道的“肉身菩薩”,其元神已化,空留軀殼在此。相傳當年唐僧是金蟬長老下凡,吃他一塊肉,既能長生不死,咱們有幸見到這尊坐化的“肉身菩薩”,也是曠世難逢的機緣。
其餘幾人聽他這意思,竟是要吃這古屍的肉了,真是“天黑沒有人心黑,山險怎及世道險”?他們當中有的人信教,寧死不肯為之;有的人則認為餓死事小,吃死屍的肉未免太恐怖了,連上千年前的古屍都吃,那還是人嗎?也有的人受到啟發,古屍是不能吃,肉身菩薩也吃不得,這等慘同佛面刮金的事,做了必遭報應,但眼前不是就有活人可以宰了吃嗎?
結果彼此間發生了爭執,完全是以性命相搏,林青勸阻不住,混亂中不知被什麼人推倒,頭部撞在巖壁上,就此失去了知覺,醒來後發現那四個人都已不見蹤影,也許全從峭壁上滾落深澗摔死了。她求生心切,也因為餓得狠了,除了自己和岩石泥土,看見什麼都想吃,忍不住就用碎石片從古屍身上割下肉塞進嘴裡……
從那開始林青就再也不思飲食,一看見食物就感到惡心,獨自在深山裡徘徊了很多天,才終於獲救返家。她乞求陸維賢替自己保守這個秘密,此時她也追悔莫及,後悔不該吃那“肉身菩薩”,恐怕遲早要遭天譴,但與夫君情深似海,實在不忍分離,哪怕多聚一天也是好的。
陸維賢兒女情長,暫時原諒了妻子,可晚上一想到躺在自己身邊的女子曾吃過死人肉,不免越想越是惡心,更感到十分可怕,試想天底下哪有人常年不吃不喝還能生存?這事好說不好聽,一旦被外人知道了就會身敗名裂,他狠下心來,找把刀摸黑割掉了妻子的人頭,正準備荒園埋屍,不料又有顆完全一樣的頭顱,從那死屍腔子裡長了出來。
陸維賢發現面前的妻子眼神裡透出一股邪氣,如果說剛從深山裡逃出來的時候林青還是個人,現在卻不知究竟變成什麼東西了,嚇得他膽都寒了,趁著妻子還未起身,掙紮著往外就跑,所幸被家中的僕婦康老太所救。
康老太吃著一口長齋,曾在鄉下替人紮鬼驅邪,略有些民間方術,識破林氏變成了“屍蠱”。什麼叫“屍蠱”?“蠱”是養在器皿裡的邪祟之物,“屍蠱”顧名思義,就是人死後可以行動,不是魂魄未散,而是由於屍身裡有別的東西。
康老太匆忙將誦讀多年的“南無妙法蓮花心經”取出,燒成灰撒在房間周圍,才暫時把這女屍困在房中。香灰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只好又到廟裡請來一串由高僧開過光的念珠,一粒粒釘在樓中,把那行屍鎮在了牆壁夾層裡,也和死人一樣積年累月不動,身上積塵甚厚,但沒發生腐爛,僅有頭發和指甲還繼續生長。
陸維賢當時受驚過度,沒過多少天就瘋了,最後掉進江裡做了死漂。人們不知其中詳情,只是見陸維賢落得這等下場,都道隅園路13號古樓邪得厲害,居者難得安寧,誰住進去誰倒黴,因此幾易其主,始終沒人敢長期居住。
從此古樓藏屍,但歷年既久,木珠腐朽,效力漸失,那女屍又開始活動起來,康老太對此也是毫無辦法,她得知我們到102室收拾舊物,以為很快就會離開,沒想到還是出了事。康老太說完經過,就催促我們趁那東西還沒活過來,趕緊離開此地為妙。
我和高潔聽得心驚肉跳,從漆黑的樓道裡出來上了車,開出很遠還沒回過神來。這時差不多快到午夜十二點了,馬路上已看不到行人。
我尋思得想辦法找人幫忙,畢竟康老太還在樓裡,可找誰呢?這種事說出去誰能相信?
這時高潔突然問我:“今後咱們兩個人都在一起好嗎?”
一同經歷過這件事之後,我感到與她之間的隔閡消除了不少,甚至開始有了好感,就坦言說道:“我這個人的命不太好,少年不立,祖業難靠。要說我祖上根基還是不錯的,只不過我吃虧就吃虧在沒趕上好時候,到了我這輩兒,那是咬王八的尾巴——苦點了,我就好似那老爺廟的旗杆,風來了自己擋,雨來了自己淋,六親不靠,身邊連個能遮風擋雨的人都沒有,只能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這些年錢是沒少掙,但有財無庫,進得多出得廣,不知不覺也沒落下,只見魚喝水,沒見兩鰓流,眼下都混成三無人員了,你要是不嫌棄我,咱倆就歸堆兒算了……”
這話還未說完,忽然有張白森森的人臉,張著黑洞洞的大嘴,披頭散發地從車窗前擋上倒垂下來。
我們抬眼一看,嚇得頭發根子都豎了起來,那女屍竟從樓裡追了出來。可在這一瞬間,由於車子在行駛中被擋住了視線,斜刺裡撞進了路邊施工的溝渠裡,我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覺眼前一黑,腦子裡空落落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但冥冥默默之中,我感覺到身上好像被寒冰戳中,不由得全身一振,頓時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發現車子是栽進了一個滿是泥水的大洞裡,車內的安全氣囊全開了,一旁的高潔滿臉是血,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將高潔拽出車外,此時工地上有幾個人跑過來幫忙,才將我們從深渠裡拖到地面上。一個戴著安全帽的人急著問我洞裡還有沒有人?我這才知道這地方在修隧道,正要填埋湧上來的地下水,水泥都灌了一半了。
我從車裡爬出來的時候,看到泥水中伸出兩只指甲極長的人手,知道那女屍也掉進了水泥洞裡,於是勉強搖了搖頭,胸口肋骨斷了兩根,想說話卻疼得開不了口。周圍趕來的民工們以為下面沒人了,七手八腳地將我們送醫院搶救。
我過了兩個月才出院,高潔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而亡。那具“女屍”則被水泥永遠凝固封埋在地下,這件事大概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了。高潔的死對我打擊很大,心裡的傷痛許久難以平複,只好轉投到張海濤的公司裡做事,想換個環境徹底忘掉這場噩夢般的恐怖經歷。後來我也曾去過隅園路13號找過康老太,可那裡根本沒有這麼個人,整座樓都是空的,或許我只是遇到了徘徊在那座古樓裡的一個幽靈,真正的康老太早就被那女屍吃了。
高速公路上的暴雨仍然下個不停,這條漆黑漫長的公路似乎沒有盡頭,臭魚和阿豪聽我講了這段經歷,都是連聲嗟嘆,又不免嘖嘖稱奇,藤明月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也在旁邊靜靜傾聽著我的述說。
我說我出生的時候,我曾祖父還在世,他當年開過道場,懂得命理,將我的生辰八字一批,就說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有場劫數,恐怕很難躲得過去。於是給我留下一塊被稱為“鴨頭綠”的老種“沉香”掛墜,那是塊罕見的“活沉”。所謂“沉香”,即是古樹被大螞蟻巢築之後,蟻食石蜜樹脂,遺漬香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逐漸生成的沉香,凝而且潤,有種神秘奇異的香味。“活沉”裡更是集結著千百年天地之靈氣,曾祖將我的姓名和年月日時陰刻其上,叮囑這輩子要永遠戴在身邊,一刻也不能摘下來,它接得人氣久了,就能給人擋災度劫,相當於一個換命替身。以前家裡人沒告訴過我這件事,只說那是個趨吉避兇的長生符,讓我永遠不可摘下。我掉進施工渠的時候,這“活沉木符”就碎了,當時沒怎麼多想,事後才聽家裡長輩說起,可能正是這枚長生符救了我一命,否則我那時候早就歸位了。直到張海濤死亡之後,我用前事加以印證,才知道布袋相法果是神數,卻不知我躲過了那場命中註定的劫數,後運會是怎樣。
臭魚追問道:“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檔子事,那座樓裡的女人到底是鬼是怪?”
我搖頭說:“這件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阿豪據理推測:民國年間發生的墜機事件,應該確有倖存者,陸維賢的妻子正是其中之一,不過她在深山裡吃的古屍,卻未必會是什麼“肉身菩薩”,甚至連人都不是,天知道那是個什麼“怪物”。估計古屍身上的肉很可能極其特殊,也許具有某種再生細胞,被人吃下去之後就寄生於腹中,所以這個女人可以不吃不喝的生存下來,除此之外與常人沒有任何區別。當她被陸維賢割去腦袋之後,就立即死亡了,但她腸子裡的東西卻沒死,並使屍體重新複原,這時候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會動的“容器”,所以康老太才說這是“屍蠱”。
阿豪為人精明,他對我說:“你講的這件事裡有個細節非常古怪,不知道你自己留意到了沒有?”陸維賢的妻子是在深山裡吃了“肉身菩薩”,死後才變成“屍蠱”。據你所說幾十年前那場空難的墜機地點在“門嶺”,我告訴你,咱們此時經過的這條高速公路,就貫穿“門嶺”山區。
我心裡不禁打了個突,相傳此地多有古怪,我們沿途駛出了很遠,始終沒見到別的車輛,種種反常跡象都顯示出不祥的預兆,但也想不出什麼應對舉措,唯有硬著頭皮繼續往前開了。
藤明月見我陷入了沉默,就說:“大概是天氣惡劣,導致這段高度公路被關閉了,沒必要疑神疑鬼的自己嚇唬自己,但要謹慎駕駛,避免發生事故。”
臭魚連聲稱是。可天黑路滑,車燈所照之處全是漫天雨霧。駕駛員面對這種路況實在受罪,很容易打瞌睡,誰再講個段子給大夥提提神?
我想起前事,不免驚疑不定,沒心思再胡侃了。
藤明月可能也不想聽我們講些怪力亂神恐怖血腥的事情,就給眾人講了一段她祖上做生意的事跡。
藤明月講的第肆個故事寶鏡
◆ 第四個故事寶鏡
藤家是名門望族,世代都有家譜可查,據說宋時出過一位鉅商,後世提及,皆尊其為“藤翁”。
藤翁出身在商賈之門,家裡財旺人不旺,身邊沒有兄弟姐妹,年輕的時候父親亡故,為了保住家業,他只好棄儒從商,做起了生意,卻因讀書讀得迂腐了,不懂經商之道,接連做了幾筆賠掉血本的買賣,欠了滿屁股的債務,不得不遣散了家裡的僕役和店中夥計,又變賣了全部田宅商鋪,勉強將外債還清。
藤翁想到自己守業無方,賠光了祖輩傳下的産業,如今更無片瓦容身,恐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時日了,不覺又是羞愧又是悲哀,再也沒有面目活在世上。於是獨自來到蘇州城外的荒郊墳地,找到一棵歪脖子老樹,拴了個繩套搭在樹上,看看左右無人,準備兩腿一蹬圖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