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信我的卦術,那就先拿張紙,你自己寫下姓甚名誰、生辰時日、家在何處,然後我當面從袋子裡取出一個簽,準保跟你剛才寫的情況毫無出入,因為是命便有定數,而你的命早就在我這個袋子裡裝著了,準與不準你自己來看。
我和這“算卦的”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卻被另一桌的食客聽了個滿耳,那食客覺得這事十分好奇,或許本身也是個很迷信的人,竟忍不住湊過來問道:“要是真有這麼準,那不就是活神仙了?您看能不能給我算一卦?”
我本想喝完餛飩拔腿就走了,可一看有人找“算卦的”買蔔,雙方又不像唱雙簧的,就想仔細看看這“布袋神卦”的名堂,因此沒動地方,打算聽他個下回分解。
我看那食客年歲比我稍長,聽口音似乎是山東人,就見他拿來紙筆,在上面寫了籍貫和生辰八字,名叫張海濤,老家果然在山東清河,祖上是賣牛雜碎的。
“算卦的”雙手接過紙來低聲念誦了一遍,隨即從袋子裡掏出一枚簽子,果然與張海濤所寫之事沒有什麼出入,生辰八字籍貫來歷全部吻合,便說:“老中少三步大運走的是少運;雖然祖業不靠,六親冷淡,但年輕時有貴人提攜,自創自立,屬三早之命。即發達早、立業早、享福早。然重色好利,福厚而命薄……”“算卦的”說到這忽然停住,用手遮了簽子的下半截:“前事已驗,要知後運如何,須付卦金十元。”
張海濤為人十分小氣,他雖聽對方所言無不奇中,卻不想掏錢,摸了摸衣袋,嘬著牙花子說:“十塊錢嘛也不算多,不過今天出來得匆忙,沒帶什麼零錢。對了,我這還剩下幾個生煎饅頭,要不然……”
“算卦的”見張海濤居然連十塊錢都捨不得掏,可真沒想到會有如此吝嗇之人,他只好將那幾個生煎饅頭裝進口袋,嘆了口氣說:“張老闆後福無窮啊,只是要提防女色,免得惹禍上身,斷送了大好前程。”說罷嘿嘿一聲冷笑,將紙簽吞進嘴裡,拎起地上那個大口袋,蹣跚著腳步走得遠了。
張海濤坐在原位嘖嘖贊嘆道:“哎呀,真是位活神仙,這卦算得也太準了。”他見自己的命不錯,便有些個沾沾自喜,沒話找話地問我:“兄弟你咋不找他要一卦?”
我本來懶得搭理此人,但又閑極無聊,就說:“這個什麼布袋神卦,無非是江湖騙子的門道,只能糊弄糊弄你們這些不懂行的。”
張海濤不以為然:“你剛才也都瞧見了,那算卦的倆手都在桌子上放著,等我寫完了出身境況,他展開讀了一遍,當面從袋子裡摸出一枚紙簽,那姓甚名誰、籍貫祖業、生辰時日毫無差錯,這還只是我寫出來的,算卦的更說我這命是祖業不靠,六親冷淡,但有貴人提攜,自創自立,屬三早之命,發達早、立業早、享福早。卻不瞞你說,這卦簡直準得嚇人,江湖騙子哪有這麼高明的本事?”
張海濤告訴我說,他老家在山東清河,後來跟一個大哥到海南炒房,賺得盆滿缽滿,就來這邊開了個公司,因為他家幾代人專門賣牛雜碎為生,所得全是起早貪黑的辛苦錢,深知錢財來之不易,牢記著祖訓:“富由勤儉敗由奢。”所以發跡之後也捨不得吃捨不得花,平時自己吃飯只拿小吃快餐一類的東西對付,唯獨過不去一個“色”字,為了女色什麼都能豁得出去,生意做得順風順水,但姻緣卻始終不太如意,這些也都在布袋裡的卦簽上寫著,因此他心服口服,覺得拿半盤生煎饅頭換此一卦並不虧本,甚至還佔了點便宜,只是提了錢便無緣,那“算卦的”一說要卦金才肯講後運,張海濤便沒興致了,什麼叫“福厚而命薄”?怎麼算有福怎麼算沒福?哪種命厚哪種命薄?是不是該有啥標準可以衡量?張海濤覺得這個薄厚可以與鈔票的薄厚等同,錢多腰桿硬,鈔票薄了福氣就薄。
我有心譏諷張海濤,便說道:“大哥你講的太對太有道理了,可你這麼精明這麼有魄力的商界精英也難免一時失算,其實你拿半盤生煎饅頭換卦還是虧了,倒不如我白請那算卦的喝碗餛飩,他還得知我的情,因為這布袋相法根本就一文不值,都是蒙人的手段。”
張海濤搖頭不信:“分明是未蔔先知,怎麼會有假呢?何以見得呀?”
我說今天就給你長點見識,要不然你還以為我在這跟你扯淡。早年間有種“肚仙”,肚仙一般都是懷孕婦女,整天挺著個大肚子,坐在屋裡替人算卦佔蔔,她本人沒有神通,只是肚子裡懷著投錯胎的小鬼,有什麼疑難就可以透過她問那小鬼。咱今天碰上的則是個“布袋仙”,跟“肚仙”差不多,算卦的本人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卦簽都必須從袋子裡取出,離開那條布袋,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張海濤悚然心驚:“這可邪性了,難道是那袋子裡有鬼?”
我說布袋子裡不一定是鬼,可能是捉了山墳裡的狐貍,或是草窩子中的老刺蝟,亦或是隻古宅內的大耗子,反正那裡邊得有個仙家,不過這種事萬中無一,哪有真的啊?現在用布袋算卦的大多是“二道引”,也就是那袋子裡藏著個侏儒童子,多半是他在鄉下收的徒弟,你把自身境況寫到紙上,“算卦的”是不是要念一遍?他無非是念給布袋裡的人聽,那人必有速寫之術,能在轉瞬間就把你的事都寫在簽上。另外他們之間有黑話,外人是一個字也聽不懂的。那算卦的熟知人情世故,他面對面與你坐著,透過察言觀色,便能看出你的脾氣秉性。比如看你穿戴和氣色,就不像普通體力勞動者,但眼神浮躁,缺少從容淡定的氣度,看來過上好日子的年頭不多。而且上一輩是有錢的主兒,輕易不會把一碗三鮮小餛飩喝得見底。這說明你的錢都是自己賺來的,捨不得浪費。你又不像出於有權有勢的家庭,爹孃出身指望不上,也不像會被富婆或哪家千金看上的樣子,如今這社會,年輕人想透過空手套白狼有所成就可太難了,因此能斷定你在事業上有貴人提攜。再者聽你說話中氣不足,氣虛神空,必定是酒色過度。算卦的透過暗語,把他觀察到的情況示知袋中侏儒,自然就有了一張未蔔先知的簽子。這些事表面上看著神神秘秘的,可真給他豁鼻子說破了,又有什麼稀奇?
張海濤恍然醒悟,拍著大腿叫道:“哎呀兄弟,真有你的,這些算卦的實在太詭道了,可你是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說:“我們家兩代以前專開道場,在道門裡都是標名掛姓有字號可查的人物,結識的三教九流多了,因此這些江湖上的伎倆知道不少,我不過是聽老輩兒人講過一些掌故,所知所聞也非常有限,可巧知道這布袋卦術的底細罷了。”
張海濤心服口服外帶佩服,聲稱要交個朋友,跟我互換了電話號碼之後,又見同是姓張,更是滿口稱兄道弟:“咱哥兒倆在一起可真對脾氣,你幹脆到我公司裡做事,像什麼房子妹子車子票子,只要是哥哥有的,指定少不了你那一份,你我兄弟是雨露均霑啊。”
我感覺張海濤氣量狹窄,是個十足的吝嗇之輩,心想:“我也真是閑得難受了,何必與他多說?”就推脫等今後混不下去的時候再去投奔,隨即轉身告辭。離了餛飩店,走到街口的時候,發現那“算卦的”蹲在牆根底下沒有走遠。我有些意外,尋思:“我又沒當面戳穿你的布袋伎倆,難道這廝還想尋我晦氣不成?”
過去一問,原來那“算卦的”是感念一飯之德,仍執意要送我一卦,他說自己這布袋裡藏精納怪,從中取出來的紙簽,能將每個人的“富貴貧賤、窮通夭壽,連墳地帶孩子、連老婆帶宅子”,一樣不落的全能算出來,並且從無差錯,更不是瞎子算命——後來好,而是有吉有兇,有什麼是什麼。
我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便說:“既然不要錢,那你就給我摸上一卦,若是果真有些靈驗,將來我給你到處傳名。”
“算卦的”見我點頭同意,就從那布袋中掏出一張紙簽,把在眼前嘟嘟囔囔地念著,可唸到半截,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他偷著瞄了我一眼,突然將那紙簽塞到嘴裡,嚼了幾口直接吞下腹中。
我十分納悶,問道:“這又是什麼意思?莫非我後運不佳?”
“算卦的”吱吱唔唔地說:“鄙人看閣下神采俊逸,當屬有為之人,可這布袋裡的卦象……”
我讓那“算卦的”有話直說,君子問禍不問福,我倒要看看他能算出個什麼結果。
“算卦的”推脫不過,只好說道:“鄙人可就直言不諱了,按著卦數來斷,豈止是沒有後運,閣下大限只在今夜,早知如此也就不替你要此一卦了,所以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未必是福啊……”說罷長嘆一聲,轉身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二)空屋
臭魚聽到這裡問道:“你當天也沒死啊,我看那算卦的是不是知道了你拆他的臺,故意惡心你幾句?”
阿豪想起我在藥鋪裡講過的事情,對我說道:“結合後事來看,那先生給張海濤算的命數確實奇準,可見他不是騙財的江湖伎倆,但他斷你當天夜裡必死,這就算得不準了。”
我說:“我當時也是這麼想,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我又覺得那布袋卦術準得出奇了。”
阿豪奇道:“這就有點詭異了,如果那布袋卦術應驗如神,你又怎麼活到現在?那天夜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點了點頭,接著講述此後發生的事情,當時我暗罵這算卦的太可恨了,雖然我完全不信他這套鬼話,但這種事換誰聽了都會覺得別扭。我又在街上亂逛了一陣,買了兩包鴨脖子和一瓶白酒,下午才回到住處,打算關了手機,喝高了蒙頭大睡,明天一睜眼就起床上班,免得胡思亂想疑神疑鬼。可剛啃了半根鴨脖子,就聽外邊“砰砰砰”有人敲門。
我心想不妙:“不知是哪個勾死鬼找上門來了?”過去開啟門一看,原來是在電臺工作的超子,這家夥跟我是一個衚衕裡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我到此人生地不熟,租房子找工作全是超子幫的忙。但今天不比往日,我趕緊推說身體不適,想趕緊睡覺,要沒什麼事就等明天再說吧。
超子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伸著腦袋往我屋裡看:“我還不瞭解你嗎?你一向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怎麼可能這麼早就犯困?打你手機也不開,是不是屋裡藏著姑娘呢?我非得瞧瞧是個什麼樣的國色天香,都能把你迷得不思朝政了……”
我只好把他讓進來一塊啃鴨脖子,邊啃邊問他:“你是不是又把哪個電臺女主播的肚子搞大了,讓我帶人家去打胎?我看這種事不用著急,明天我幫你聯系一擺攤賣野藥的,他那有祖傳打鬼胎秘方,保管又便宜又快當。”
超子沒聽懂,什麼叫“打鬼胎”?
我說沒出嫁的女子受邪魔外祟侵擾,未婚而孕,或是丈夫早已亡故,寡婦卻忽然有了身孕,那即是懷上鬼胎了。這鬼胎要是不治,等它長成了形,生下來指不定會是個什麼東西,其實無非是種遮羞的說法。
超子以前有過此等劣跡,聽我提起來不免十分尷尬:“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一情竇初開的黃花大小夥子,哪明白這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