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凍傷,臉上和手上都生出了凍瘡,如果不是裡邊有魚皮衣,胳膊腿兒怕是已經凍掉了,處境十分危險。好在深山老林中的松枝,油性極大,落在水中仍可點燃。只要有兩三根油脂多的松枝,點起個火頭,別的濕柴扔進去也可以燒,正所謂火大無濕柴。四個人找來散落的松枝,攏了一堆火取暖。
我感到腦袋發沉,耳中嗡嗡作響,不知不覺失去了意識,恍惚中感到有一條大舌頭在舔我的臉。我全身凍得發僵,竭力睜開眼,發現其餘三人也都蜷縮在旁,火堆燒得僅餘殘灰,到處結滿了冰霜。狍子屯的大黃狗正用舌頭舔我的臉,又咬住我的衣袖,要將我拖出來。
我凍僵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怔了半晌,方才意識到兇險。如果不是狍子屯的獵狗叫我起來,我們即便是鑽進睡袋,也有可能被活活凍死。我感到四肢已經凍僵了,臉上的鼻涕都結成了冰,可能把手伸到火堆中都不會有感覺。我強行支撐起來,使勁搖動一旁的臭魚,叫他趕緊用松枝生火,又去叫藤明月和涅涅茨人。
涅涅茨人身邊帶了魚膏,他讓我們塗抹到凍瘡上。臭魚又生了一堆火,但是將松枝全扔進去,也不夠烘幹大衣。我抬頭看看高處,之前下來的冰裂已經重新凍結,冰壁雖陡,使用冰爪也該攀得上去,可是僅穿魚皮衣上去,非得在冰原上凍死不可,還不知道暴風雪會持續多久,少則一兩天,多則十天半月,那要看老天爺的臉色了。
臭魚說:“冰層下邊是個什麼地方,魚都凍住了?”
藤明月說:“似乎亙古凍土中的寒泉,凍結成了冰xue。”
我見冰原下的裂隙長得不見盡頭,問涅涅茨人:“你是在何處找到的西周玉刀?”
涅涅茨人的箭袋凍成了一個冰坨子,一根箭矢也抽不出來,他正拿到火堆前烘烤,聽我問起,他往左右看了看,伸手指向冰層中的魚。
臭魚氣不打一處來:“忍饑挨凍走到這兒,你就讓我們看這個?”
涅涅茨人比畫說沒錯,西周玉刀就是從魚腹中掏出來的。
我說:“西周玉刀又不是漁腸劍,怎麼會在這條魚的肚子中?”
藤明月讓我們先別急,她打手勢同涅涅茨人交談,我和臭魚卻在旁邊幹等。
臭魚對我說:“到這兒可什麼都沒找到,還給不給他金盒?”
我說:“等他帶路返回山洞,你再將金盒給他。”
臭魚說:“豈不便宜他了?不如給他二十塊錢,讓他又買肉又打酒,又娶媳婦又過年。”
我說:“你的錢也太值錢了,你跟他說不明白,不如給他金盒,別讓他以為你我言而無信。”涅涅茨人不認識戎人金盒,只以為金子值錢,可他的西周鳥紋玉刀也不下幾千年了,雙方交換,彼此都不吃虧。
我跟臭魚說了幾句,忍不住去問藤明月:“有沒有打聽出結果?戎人古墳是否在冰原之下?”
【2】
藤明月將她問來的情況轉述給我們,1968年狼災結束之後,西伯利亞狼群近乎絕跡,涅涅茨人得以在冰原打魚獵鹿,開始有了這個屯子,但是蒙古荒原狼以及殘餘的西伯利亞狼仍對涅涅茨人和牲畜構成威脅,所以只有二十幾個涅涅茨人住在窩棚中,並在周圍豎起木柵,用來抵禦蒙古荒原狼的襲擊。
冰原本是湖泊,可在一年之中,有長達八個月的封凍期,湖底是萬古不化的凍土寒泉,上一輪還沒有化凍,下一輪的嚴寒又到了,生存條件極為惡劣。進入風雪交加的漫長寒冬,湖冰全被凍結,涅涅茨人無法打魚,被迫遷到鹿群出沒的山林中。前些年邊境上形勢緊張,涅涅茨人無法進山,困在暴風雪肆虐的冰原上無處可去,能吃的東西全吃光了,正當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人聽到冰原下邊發出一陣巨響,涅涅茨人跟隨聲響找過去,驚見冰面從中裂開。幾個膽大的涅涅茨人涉險下去,鑿出了凍在冰層中的大魚,因此得以活命。涅涅茨人十分迷信,不知有冰水潮活動,寒風吹過冰原,深處的裂層發出回響,還以為冰層裂開是祖宗護佑,從來沒有人敢往深處走。
這個在原始森林中用弓箭射獵的涅涅茨人,其祖輩在冰原下鑿魚之時,撿到了一柄西周鳥紋玉刀,雖然認不出來頭,可也知道是有些年頭的古玉,一直傳了下來。涅涅茨人為了得到金盒,將我們帶到冰原上,在他看來,金子是最值錢的東西。
我和臭魚面面相覷:“想來是古代戎人帶了從中原掠來的寶藏,經此進入冰xue,西周玉刀掉在了冰層中,又被打魚的涅涅茨人得到了。”
我問藤明月:“除了這柄西周玉刀,他們還在冰原下找到過什麼?”
藤明月說:“那倒沒有了,1968年後才有人蹤,之前冰原上的狼太多,很少有人。”
我們看了裂層中的情形,看來戎人躲到冰原之下,那是八九不離十,生火的松枝快燒完了,困在這兒不動,有可能會被凍死,打算往深處走。
我問藤明月:“還有什麼能用的東西?”
藤明月說:“幹糧和火柴進了水,都不能用了。”
臭魚說:“狍子皮睡袋也都浸水結了冰。”
我說:“不能用的帶了也沒用,能用的背在身上帶走。”
臭魚說:“冰裂這麼長,往哪走?”
我說:“你看冰水潮往哪個方向流動,咱們也往哪個方向走。”
藤明月說:“冰裂深處一切不明,大夥要多加小心。”
臭魚說:“小心什麼?巨獒?”
我說:“巨獒雖然兇猛,卻只是野獸,我更擔心遇上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