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王顧鄴看似放浪形骸, 實際上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哪怕是醉酒在屋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而他曾經動過的一些微妙心思,也在一夜冷風中被撫平。用顧鄴的話來說, 身為錚錚男兒者自該拿得起放得下, 更何況他對孟媛曾經的那點子好感也不過是驚鴻一瞥掀起的心湖微瀾罷了。
這一邊顧鄴抱著酒壇對月“抒懷”,另一邊孟媛看著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人犯了難。眼下他這模樣看似與平常無甚兩樣, 可他耳根處微紅、眼蓄霧氣, 分明已呈醉態。孟媛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吩咐在外頭候著的綠淇去要一碗醒酒湯過來, 而後才折回到陸景初的跟前, 試探著開口道:“我已經讓人去準備醒酒湯了,你要不要先洗浴一下?”
陸景初微微頷首, 起身。
“怎麼了?”見他立在原處不動,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
陸景初微蹙眉頭,提醒她:“我看不見路。”
孟媛恍然, “是我給忘了。”這裡是那清河王的地方,陸景初對這裡不熟,自是不能像往常那樣一般只憑著自己摸過去了。她連忙上前扶他繞過落地的山水屏風又穿過垂花簾子轉進側邊的淨室。
紗幔垂地,水汽氤氳縈繞,孟媛毫不意外地發現這裡一樣闢了一方通著活泉的水池。自覺地替他脫去外衫,孟媛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手腕忽的被握住,孟媛驚愕回頭,恰對上身後人黑漆漆的眸子。
“你去哪兒?”
陸景初的聲音有些低沉喑啞, 孟媛聽得耳尖輕輕一顫,理所當然地道:“幫你拿換洗的衣裳啊。”
“哦。”
孟媛快步走出淨室,到榻邊開啟今日帶過來的包裹,才取了幹淨的衣物抱在懷裡就聽見淨室裡傳來“噗通”一聲。她心下一驚,腳步匆匆地奔進去,一眼就看到將落未落的水花,以及空無一人的水池。
“夫君!”隨手將衣物扔在一旁的鼓凳上,孟媛奔至水池邊,雙手虛攏在唇邊急聲呼喚,“夫君?”
“嘩——”正當孟媛急得要哭出聲來時,原本漸漸平息了池面忽地一下又傳來一陣聲響。孟媛紅著眼睛望過去,只看見陸景初正站在離池邊不遠的地方,但見他半個身子沒在水中,一頭如瀑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背上,他似是聽見這邊的動靜轉過身來,孟媛直愣愣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他如玉白皙而結實的胸膛上。
一時之間周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連細微的水聲也被孟媛忽視了去。她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卻直接下了水趟到他身邊,“剛剛有沒有摔到哪裡?嗆著水了嗎?”她方才有注意到水池邊的一大灘水漬,猜著他定是不小心踩上去摔下水池的,心裡不免擔心。
陸景初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剛剛沉在水底的片刻,恍惚間他似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晚,席捲而來的水,慢慢如網收緊的窒息……已經恢複幾分清明的頭腦讓他一下子就注意到身旁小姑娘的不安,他牽了牽唇,伸手揉了揉額角,道:“我無妨,也沒嗆著,你別怕。”
“我怎麼能不怕呢。”孟媛見他沒事,眼眶還微微泛紅,人卻鬆了一口氣,“你要是在這水池裡出個事,傳出去豈不得笑壞旁人?”
安了心,也有打趣人的閑情了。
如果說從前孟媛剛剛嫁進王府時對陸景初還存著敬畏的心思,那麼這麼多日子相處下來,她的心態可是變了幾變。知道他有意無意總會縱容自己,她也不怵他了,偶爾還會伸出自己的小爪子來撓撓他。
陸景初眉梢一挑,面上表情微微冷凝:“哦?誰敢笑話本世子?”
孟媛目光四處亂瞟,下垂時觸及水面上慢慢暈染開的一抹血色,她剛剛落下的一顆心瞬時又提了起來,當即也顧不得其他,往前又趟了兩步到了陸景初的近前,“為什麼要騙我說沒受傷,都流血了……”
“……”
陸景初被她說得一愣,反應卻極快,一把抓住小姑娘因為著急而四處亂摸的小手,他俊臉漲紅,悶聲悶氣地道:“我真的沒有受傷。”
“啊?”孟媛愣住,繼而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小腹有一絲絲的疼痛傳來。
“……”
沐浴後換了一襲月白色寬松長衫的陸景初端坐在桌邊一面慢悠悠地喝醒酒湯,一面不著痕跡地支稜起耳朵去聽裡間的動靜。
內室的床榻上,只著了雪白裡衣的孟媛抱著肚子趴臥在那兒,一張紅彤彤的小臉幾乎要皺作一團。“綠淇,我是不是要死了?”
綠淇忙著手裡的活計顧不得抬頭,聞言只“撲哧”地笑了一聲,“姑娘可莫要亂說。”
“可是都流血了欸……”
綠淇收針打結,放下針線簍子後才拿著做好的物什走到榻邊坐下,柔聲笑道:“那是初潮,預示著姑娘長大了呢。”孟媛出嫁時年紀小,這些東西林氏沒好意思直接教她,只好對綠淇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