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燎在聖誕節前夜,醉醺醺的敲開傅希如的房門,就好像他十六歲的時候留宿在傅希如家裡,半夜面紅耳赤揣著一百頭亂撞的小鹿去敲門一樣,合情合理,順天承命。
但那一百頭小鹿早已經撞死在那扇門板上,只有衛燎一個人固執的跨越幾千公裡,馬不停蹄,疲於奔命的在破罐破摔的暗戀與追求之中失去理智,採用同一種姿勢求愛。
自然界的求偶行為正常又順溜,因為那其實並不關乎於愛。當人的嘴唇第一次讀出愛這個字的時候,就馬上失去了那種能力,交配並不是第一要務,得到愛才是。
衛燎太年輕就把愛這個字說過百八十遍,圍追堵截的說,雖然物件都是同一個人,然而心境已經十分滄桑,好像再也不會說愛了,既沒有這種勇氣,又沒有這種必要。
反正他說了對方也絕對不會信,更不會當真,只把他看做小孩子,塞過來一杯熱茶,一盞羹湯,甚至還給他洗臉洗手,無微不至,卻連個回響都聽不到。
門裡無人響應,衛燎長長嘆一口氣,順著冰涼門板滑下來。
他只覺得自己是個奔襲千裡卻撲了個空的遊騎兵,困頓萎靡,當下也顧不上這個姿態實在難看,蜷在門口,像一坨被人丟棄了的小垃圾。
聖誕假期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傅希如的時間又一向比較彈性,說不定就是去哪裡玩了,根本沒有告訴他,又或者帶著朋友圈裡曬過的哪個翠眉紅粉的美人度假,往西是拉斯維加斯,往東還可以回國見家長,他來之前又因為某種暗含幽怨的情緒不願意告知對方,能怪誰?
衛燎哼哼唧唧的委屈著,越發把自己縮成一團,心灰意懶,手機也不想掏,眼淚也不想掉。
他喜歡上傅希如是很久遠的事情,回想起來簡直如同遠古歷史一樣含混不清,能告訴給別人的也不過兩家是生意夥伴,通家之好,早不知道何年何月就和對方相識,因為太過自然,其實連什麼時候淪陷的也不清楚。
傅希如比他大著五歲,雖然不算頂級年齡差,可其實真的差了很遠。朦朧的最初印象就是父母把他抱起來往端端正正坐著的傅希如懷裡一放。
就是這麼悲慘的年齡差。
等到他搖搖晃晃上了幼兒園,傅希如早在小學風生水起,他上一年級的時候,傅希如就快要小學畢業了,他上了初中,傅希如在同校的高中部,再過一年,傅希如出國留學了,這一去千裡迢迢,從此見面的機會更少。
衛燎正因為早早諳熟了這種無法跨越的漫長距離,因此異常急切,才知道喜歡二字怎麼寫,就把對方堵在牆角宣告:“我喜歡你啊,哥哥!”
就是這個哥哥的稱呼壞了事。
傅希如笑笑,揉揉他還沒消退嬰兒肥的小臉蛋,柔聲回答:“乖。”
衛燎被哄過一時,事後想起來簡直捶胸頓足,粉嫩雪白的小少年幾乎快要氣哭。
往後他再沒有叫過傅希如哥哥,奈何對方卻很有做哥哥的自覺,不僅對他萬分照顧,還在學校裡替他出頭,不要說明爭暗鬥,就連打架也毫不在意的親自上場。
衛燎一顆情竇初開的心又酸又甜又痛又酥麻,怎能不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下淪陷?
此後他說過很多次愛慕,多得叫自己都覺得滿溢,偏偏傅希如總不肯當真。
其實也並非不能服眾,畢竟一個太年輕,一個太無情。兩人的家庭都不太簡單。衛燎有個將近能做自己爸爸的大哥,連大侄女都比他大幾歲,傅希如家裡還有個弟弟,天然知道怎麼做哥哥,且奉行的是精英教育,這一套不講究愛情。
衛燎也知道自己這年輕人的愛意並不可靠,可對方連考察都不肯考察就推開,只覺得很受傷,好像他一點也不值得留駐一樣。
他不承認自己戀愛腦,又覺得自己實在值得顧影自憐,成天都是情情愛愛,等到時候也跟著出國了。
傅希如還沒到繼承家業的時候,他父母老當益壯,所以留在美國讀phd,還是純理論研究方面的,看上去很自得其樂,衛燎早研究過八百遍他的朋友圈,就是個家裡有礦品味脫俗人設清新立意高遠的富二代。
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有幾個女伴,人種全齊,圈子不小,夜生活適度,總之,簡直完美,標準模板。
反觀衛燎自己,就是一條為愛走鋼索的瘋了的鹹魚。
他也疑心自己還沒有定性,因此如此瘋狂,又覺得倘若他的感覺不算真實,那這世界他媽的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正從感情問題升華到存在與虛無的哲學問題,公寓門吱呀一聲,開啟了。
衛燎懵懵懂懂一抬頭,正看到傅希如居高臨下,隱含驚訝,又馬上轉換成包容的表情。他鼻子一抽,踉踉蹌蹌站起來,因酒精而表現十分真誠:腳下拌蒜,直撲進了傅希如懷裡。
傅希如接住他的動作熟練,簡直是司空見慣,衛燎卻不是故意的,毫無預料的一撲,當下卻不想站起來了,哼了一聲,軟綿綿的往下滑。他年紀還小,剛過了十九歲的生日,在傅希如眼裡簡直是個大號的兔子玩偶,被輕而易舉的挪進去放在沙發上。
外頭大雪紛飛,全城交通困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斷電,但室內溫暖明亮,還有一絲爆米花的香味。衛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餓過頭了,其實那是傅希如和天堂的味道。
傅希如拿來一條熱毛巾,還給他脫了外套,邊擦臉邊問:“來之前怎麼不先打電話?”
衛燎有氣無力,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