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燎一向就覺得,貴妃其實不像是聰明,反而像是一種天生的嗅覺,本能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鮮少選錯過路。毫不諱言的說,她因姑母而入宮,但之後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也好有五六年,再蠢的人,於深宮之中都能歷練出來。
他心中雖然有幾分贊許,也放下幾分擔憂警惕,臉上卻並不顯露,還是一副病容,篤定而溫聲軟語:“就寫你要侍疾,十分忙碌,太子只好給婕妤照顧。”
潘妃平日裡忙的也不過是後宮的事務,帶帶孩子,和婕妤作伴罷了。現在衛燎沒有新寵,連拈酸吃醋也沒有,原本是很平靜的。可是倘若衛燎真的遭逢意外,要她侍疾,那就要忙碌起來了。
既然本來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以憂心忡忡的形象透露給公主這個訊息,也在情理之中。
她聽得明白,只停滯片刻,就低頭應道:“是。”
衛燎跟她說完話也覺得累了,問過兩句太子的事,就見貴妃仍舊有話要說,用疑問的眼神一看,她就說了半句話:“真是公主,那她……”
她畢竟沒見過皇家子嗣自相殘殺的事,心還是很軟的,又總覺得與公主有些微妙的同病相憐,想說即使真是公主,也求衛燎饒她一命,將要出口又想起來,公主本就是廢太子的女兒,早被饒過一命了。
何況她的立場其實和公主並不相同,為她求情不夠理直氣壯,於是又想問問倘使是真的,該如何處置公主。可謀逆大罪十惡不赦,必然是死路一條,又沒有必要問了。
衛燎看著她:“嗯?”
貴妃低頭不語。
她心裡難受,實在太正常,衛燎也不追問,往軟榻上倒去,疲憊的闔上眼簾,低聲道:“你就守著承明吧,照顧好他。”
這是貴妃的立身之本。
她低低答應一聲,低頭出去了。
衛沉蕤等候訊息,確實等候了許久。行宮的傳聞斷斷續續,真能面聖的人卻越來越少。先前衛燎稱病,傅希如卻說自己走的時候還沒看到衛燎露出頹勢,雖然有禦醫出入長生殿,但具體情形是不知道的。
她生來謹慎,又耐住性子等待著。
一進八月,天氣轉涼,按理早該迴鑾,今年卻彷彿要紮根在行宮一樣,一點動靜也不見,衛燎也中了毒的說法就顯得可信多了。
最後一條印證猜測的訊息是貴妃的信。
住在宮裡不短時間,衛沉蕤是知道的,軍國大事貴妃一概不知。衛燎喜歡的就是她天真而無憂無慮,還會恃寵而驕,自然不可能給她知道這從頭到尾的事,然而倘若他真的露了頹勢,總有用得到貴妃的時候。
貴妃不諳世事,卻至關重要,這一封信,就暴露了最重要的訊息。衛沉蕤看到,又找來傅希如:“看來是真的了。”
傅希如也拿過信看過,頷首:“確實。原以為陛下用禦醫是因為先前負傷,如今看來病情纏綿……”沉吟片刻,輕飄飄的道:“是不好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他失寵於帝王,然而究竟無損於他的風度,見他行動如常,絲毫不露心情,甚至仍舊如同玉山,衛沉蕤也難免暗中在意。
這場荒唐的婚姻給她暫時的蔭蔽,也給了她施展的機會,可對於丈夫,她一向並無自信完全瞭解他。一個因情事不成而仇恨舊情人的人,在她看來不該如此冷靜,如此鎮定。
不過傅希如雖然矛盾,卻自有一套道理,倒也說得通。
聰明人都受不了被人否定,被人拋棄。
衛沉蕤年輕的時候,也算是和傅希如一樣,少年即春風得意,且一帆風順。只是兩人到了二十歲出頭,都遭到了自己的迎頭風浪。
於傅希如是罷黜,於衛沉蕤是家亡。
她慨然站起身,按住桌案,兩眼露出精光:“是時候了。”
一舉攻破行宮,直搗黃龍,扶立幼帝,畢生期望實現的日子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