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問和審問,一字之差,待遇就是雲泥之別。傅希如終究是朝臣,且並無動機毒害陸終,問是肯定要問的,但也必定不是最重要的嫌疑人。
何況衛燎那樣說的言下之意就是走個過場,並不真心要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大理寺卿比誰都明白。傅希如舉足輕重,倘若不是大理寺一把手親自來問,難免難以為繼,壓不住他的氣場,然而偏偏真正要緊的不是傅希如,是宴上伺候的宮人,禦醫查驗食物酒水器皿的結果,甚至還有裡外宮人的供詞……
光看連當日排程宮人的尚宮和宮正紫瓊都要受審,就知道這風波絕不會小。
過了兩天,大理寺卿該問的問明白了,求見衛燎。
行宮裡山雨欲來,異常寂靜。衛燎這兩天都沒有怎麼露面,顯而易見是心情不好,就算是隨駕的貴妃也沒能勸解他開懷。
行宮出事,有人投毒,這件事是不能明說的,除了當日在宴會上的人之外,其他人只要衛燎不親口告知,是不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宮中的人最會看風向,更擅長裝聾作啞,保命的本能是一流的。行宮封鎖,宮人多數都被審訊,甚至連衛燎身邊一向頗受寵信的紫瓊都消失不見,其餘人表現的卻像是無事發生過一樣,掩耳盜鈴,如常度日。
大理寺卿也沒有問出什麼。
毒下了兩遍,一部分在酒壺,一部分在酒裡,問題不過是何時,何地,何人。當日酒是由在衛燎這裡斟酒的女官送到陸終的面前,這女官已經吊死在房樑上,此後經手的人只有傅希如,傅希如當然堅稱自己一無所知。再往前掌管器皿的倒是如實招認了一遍。這些食器酒器多數是直接從大明宮帶來,尤其饗宴所用,什麼宴會用什麼樣的器具,用多少,誰的規格如何,都是明文規定,這酒壺是衛燎用的,倘若不是禦賜,到不了陸終席上,也就是說,下毒的人無論是誰,意在衛燎。
果然是為了弒君。
無論是酒還是酒壺,過手的人多數都是宮裡的,剩下少數行宮的人,要麼是一無所知,要麼是事發之後就或者淹死,或者上吊——顯然漏洞在這些人之中。行宮經久不用,人員也與宮中不同,倉促移駕確實不夠穩妥。
大理寺終究不能在行宮之中肆意妄為,抓人靠的還是宮中禁衛,兩方合作,難免慢了一步,順藤摸瓜問出新的相關人等,著人去提的時候聽說人死了,參與審訊的諸推官就知道,事情恐怕更難交待了。
雖然之後他們馬上吸取教訓,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然而終究沒能問出首惡,只問出了一個行宮的尚宮。
敢做出弒君之事的,顯然是能從此事獲得大好處的人,否則不必行此險招,倘若論心,大理寺當然也能提出許多嫌疑人,比如是雲橫的人,比如是回鶻人,比如是公主。
然而他們畢竟只能講求證據,雖然要說出眼下這進展確實艱難,然而也是非說不可。
衛燎聽完大理寺卿戰戰兢兢的稟報,沉默好一會,道:“接著查。如今是在行宮,你們也不必拘束了,橫豎訊息傳不出去,就是攪得天翻地覆,也無妨,至於傅希如……”
他長長的嘆息一聲,接著道:“放了吧,問是問不出什麼的,他也算是無妄之災,叫他來見朕,你們接著查。”
顯然是對大理寺目前交上來的卷宗與結果都不滿意。只是既然有了這句吩咐,那大理寺再動手就沒有什麼顧忌了,尤其把傅希如摘出來之後,他們就更好施為了。
這件事到最後,即使要查問,抄家,族誅,用的也絕對不會是謀逆的罪名,白鹿臺上一夜的動亂只能不了了之,但衛燎私下的態度顯然是要追查到底了。
他自認是對衛沉蕤忍耐許久,並沒有逼著她對自己動手,眼下突然被她的毒液沾染上身,難免惱恨,其中又牽扯進來傅希如,越發不肯放過了。
大理寺卿陳奏完畢,出去的時候難免鬆了一口氣,覺得衛燎這一關暫時是過了,雖然可以預見的是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忙碌此事,但終究不會獲罪,心裡也就有底了。
衛燎不比他,仍然心事重重,實在不知道該拿傅希如怎麼辦。
即便是眼下並沒有追查出一個滿意的結果,衛燎心裡也早就認定了罪魁禍首,除了衛沉蕤,他是不做他想的。眼下他真正拿不定主意的,是傅希如究竟知不知情。
或者說,他相信傅希如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決心易下,那是因為衛燎並不知道要面對什麼。漸行漸遠也就算了,他認清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想一想傅希如的感受,也就能承受得了,可傅希如面不改色的要毒死他,衛燎是無法不當一回事的。
衛沉蕤要的是天下大亂,自己渾水摸魚,那麼傅希如要的,難道真是看著他死嗎?
二人之間並非沒有仇怨,可衛燎自認為活著糾纏,遠比自己死了更讓傅希如解恨,實在不願意相信傅希如殺心早起,就是要他的命。
帝王心術卻冷冷提醒他,寧可殺錯不可放過,不是白學的。
他心煩意亂,又因為身邊信重的宮人連同紫瓊都還沒有洗清身上的疑點,多數都不在了,新換上來的雖然也謹慎小心,卻到底不合意,察覺不了他細微的意向,越發煩悶,大理寺卿走了,心裡反反複複想的也是他彙報的那些事。
恰逢白季庚來回報陸終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