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是那一次,傅希如先是迫不得已的陪他出來,後來就和他玩到了一起。兩人雖然差著五歲,可那時候傅希如畢竟也不大,彼此都是心無旁騖的。
再過了幾年,衛燎仍然對這裡念念不忘,心思卻不如以往純真了。傅希如嶄露頭角,他弟弟希行也逐漸大了,經常被提起來——有兄如此,自然多數人都好奇弟弟是什麼樣的人了。
衛燎難得把一個人這麼記在心裡,好像噙著一根吐不出來的刺,又是難受,又是焦躁。他從沒有把傅希如當做兄長之類的人物來看過,他自己有的是兄長,何況彼此並不親近。
要一個少年人明白哽在自己喉頭的是什麼話,未免太難,衛燎如今已經沒有了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自然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竅,總之某一年再去驪山的時候,他就把傅希如騙到了手。
他一生其實不能說算是精於算計,從先帝那裡學來的只是一力降十會,和君子慎獨,唯一得意的不過是如此順利就將傅希如哄了過來。
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年輕,傅希如少年意氣,自然是很好哄的,又那麼容易動心,如今想起來難免覺得像是夢一場。
傅希如在馬上看他牽著韁繩的那隻手:“……是啊。”
明明這些年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回憶的時候還是覺得千絲萬縷,都把彼此連線在一起,以至於所有面目都如此熟悉,說也說不完,寫也寫不下。
衛燎知道自己之所以這樣不捨,其實裴秘並沒有說錯,他是還太年輕,把這些看的太重,再過上幾年,等他兒女忽成行,總有一日能舉重若輕,把這些都舍棄。人一生的少年時光也不過這麼短,也不過會遇上這麼一個人,等到這一場高燒過去,就什麼都放得下,離得開了。
然而在他自己頓悟之前,是沒有人能替他了斷的。
即便是傅希如也不能。
從前那都是少年時的一往情深,過了今夜,就是以命相換的真心。傅希如嘴上說什麼要他放手他都不會再信了。
傅希如在馬背上咳了兩聲,虛弱地接話:“是,只是這兩年,陛下已經不去驪山行宮了。”
他是如此的配合,明知道衛燎說這些是想要自己說幾句話,清醒一點,也就萬分順從的說了。
衛燎其實有些想哭。他自認已經長成男人,哪裡肯輕易落淚,聽出傅希如不過是胡亂說話,就猜到他傷口一定是疼極了,他沒有學過醫術,一點也看不出他傷到了哪裡,只猜測那一刀一定紮到了髒器,疑心是肺,又多少能夠確認不是心,想勸自己一定會沒事,卻無法說服自己,想許諾什麼好激勵對方留存意志,卻想起他沒有什麼好給傅希如的了。
名聲官位到底不過身外物,而他自己早已和鑾座禦扆融為一體,只有一顆心……也早就給出去了,再拿不出另一個。
心裡千頭萬緒,嘴上倒還記得說話:“蓬萊島消暑也夠用了,總是沒有心情,去不去驪山也不過就是那樣罷了……你不在的時候,倒是去過好幾次,都是見慣了的,有心修一修,還沒顧得上。”
他有心想著要再檢視一次傅希如的傷勢,又還記得就快要落雨,天色越來越亮,卻陰沉沉的,風裡的水汽越來越濃,不由焦躁起來,馬還在不停流血,是他那時候控制不住手上力道,紮的太深,恐怕也支援不了多久。
心急如焚間,傅希如的聲音也越來越低,眼看著就要昏迷過去,衛燎心中憤怒與沉鬱都比天際的烏雲更多,河邊終於到了。
他又費了許多功夫,終於找到一半落在地下的那座小屋,開啟門將傅希如馱了進去,馬是沒有辦法了,只好拴在外面。
小屋低矮,光線黯淡,衛燎找到了一張窄床,先趁著天光給傅希如換一回藥,把找到的被褥氈毯都圍上,轉身趁著暴雨來臨前的一線光明找到一盞油燈和火石,點亮了燭光。
“冷……”
傅希如發起了高熱。
大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