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下面遞上來的奏章,也免不了被他從頭至尾批點一番,傅希如本以為他是改不了的,卻不料衛燎也有言簡意賅的時候,簡直叫人覺得他是驚慌失措,沒有什麼辭藻可以修飾這種心情了。
他吃了幾塊羊肉,看著衛燎在人群中央談笑自若,圍繞著他的眾將校雖然也敬畏他,卻個個都帶著仰慕,難免有一種難言的欣慰和隨之而來的寥落。
這一仗雖然多半靠的是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哥舒瑜,然而就這些人興奮的談論中,多少也可以聽得出衛燎決斷果敢,膽大心細,或許他們每個人都不知道衛燎還有個不為人知,更沒有什麼機會展露的長處:他天生就擅長領兵作戰嗎?
國朝日久,就是他真有這樣的才能,也不可能有機會施展,倘若不是此次回鶻人犯邊,邊境不安穩,衛燎又執意要來,否則恐怕這次也難。
當初他要來的時候傅希如未曾阻止,眼下就難免覺得沉重起來。
他明知道雲橫有不臣之心,卻還是把衛燎往這裡放,原本想著不會這麼快,然而世事豈能盡如人意,雲橫終究是要動手了,且不說將來戰況如何,衛燎要是在此遇險,就是他的罪。
雲橫已有反心,動手不過是遲早的事,他今夜送酒未必就是要做什麼,打的主意也不過是想窺視一番這裡的軍紀,探探底細。倘若有人喝醉了,那營中自然也就鬆弛下來了,佈局營房就很容易看個清楚,到時候相機而動,完全來得及。
衛燎畢竟年輕,未必沉得住氣,就算哥舒瑜知道不好,也很難犯上直諫,這營盤在雲橫看來沒有那麼密不透風。
傅希如在心裡嘆一口氣,越發覺得沉重,面上紋絲不露,該笑還是笑,哪個和他說話的將校都看不出來不對。衛燎一眼掃過來,就覺得他神態異常,卻沒辦法細問,想了想,舉起酒樽又來祝酒。
皇帝祝酒,所有人都要跟著飲一杯,衛燎成功的拉過來傅希如的視線,趁機和他偷偷摸摸的對視一瞬,兩人又都若無其事的分開視線,飲磬這一杯。
以水代酒到底沒滋沒味,宴散的時候衛燎先走,下頭人也就三三兩兩的散了,哥舒瑜雖然也沒有醉,但卻送他過來,做出一副談興濃厚的樣子和傅希如把臂同歸。
越走燈火越稀,傅希如抬頭一看,只見滿眼都是星河清光,澄明如水,千古同一。
他嘆息一聲,哥舒瑜也就隨之站住腳,又道一遍謝:“大人救命之恩,某沒齒難忘,此番回明月關,陛下就託付給大人了……末將定當死戰,誓不叫賊虜前進一寸!”
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傅希如心中也湧起無限感慨,伸手拍拍他的手臂,不許諾什麼入關之後立刻調兵遣將的話,這是衛燎該做的事,他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陛下走後倘若訊息散出去了,將軍這裡恐怕不好,要動搖軍心。”
哥舒瑜顯然是早就想過:“鑾駕還在,只說陛下居中指揮,運籌帷幄,士氣自然高漲。杜將軍在雲橫軍中,想必也會盡己所能,大人,你實在不必擔心某,倘若沒有大人為某冒犯天顏,陛下又願意原宥罪臣,今日就沒有哥舒瑜了。”
傅希如輕輕搖頭,但也不再爭執:“聽聞將軍家中還有幾個孩子……”
未料他連這個都知道,哥舒瑜神情一頓,露出些無奈的柔軟來,悵惘了許多,旋即又收斂了這鐵漢柔情,輕聲堅定道:“大丈夫為國盡忠,是死而無憾的。”
二人邊說邊走,一會就到了傅希如的帳篷邊,撩帳進去,衛燎就站在裡面。
“末將已經安排好了,還請陛下即可起駕,路上自有人留下記號,萬望陛下珍重。”
哥舒瑜沉聲道,一張臉無比堅毅。
衛燎伸手握住了傅希如的手臂,無聲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