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押運……”衛沉蕤凝神片刻,開口問了:“出了什麼事?”
她一猜即中,顯然訊息靈通,心思明敏,傅希如也省了解釋的功夫,點一點頭,答道:“路上大雨,恐怕是不能及時過去了,須得有人過去看一看。”
他走的幹脆利落,顯然是尚書省已經安排妥當,公主也不多問,點一點頭:“小郎我幫你照應,其他的也不必多說了,你去吧。”
她究竟是衛氏出身,永誌不忘,回鶻犯邊事大,其他的盡可以放一放,不必緊著提起。
傅希如特意回來一趟就是這個意思,見公主也明白,就不再費什麼口舌,互道珍重,轉身出來。
他這一趟是公差,身邊帶的人有限,多數用的都是尚書省的人,這樣方便,帶上幾個照顧衣食住行的家人也就是了,一路疾行而去,沒幾天就追上了押運糧草的車隊。
大雨正好也停了。
這地方在兩州交界,因此勞動兩州刺史都趕來慰勞,傅希如正好檢視過糧草,開倉換過濕糧,繼續一路往前,究竟是耽擱了幾天。不過這已經是很快的處置方法,重新上路倒也不急了。
有尚書省大官坐鎮,運糧這件事也就簡單了許多,傅希如還在路上時又收到幾封從京裡發的信。有公主和傅希行的家信,也有尚書省諸位送來的,再就是轉過來的,衛燎的信。
他興許是愛上了詞不達意言不為心聲的這種遊戲,一路走一路寫見聞,最後一封正好寫到雲橫拜見,還有杜預。
衛燎不提軍國大事,因此說了幾句雲臺縣主的事:她居然已經有了身孕,看來雲橫倒也寵她。
雖說兩人齊大非偶,然而縣主尊貴,又年輕美貌,頗為受寵似乎在情理之中,雲橫既然要博衛燎信任,自然也就不會怠慢縣主。
衛燎年紀雖輕,輩分卻高,縣主和衛沉蕤是一輩的人,也就都稱呼他一聲皇叔,雲臺縣主這孩子生下來,他居然都是祖父輩的人了,信裡提起這個居然很不可置信。
其實傅希如和他也是一輩的人,宗室櫱生人口太多,真的算起來他早就是祖父輩的人了,不過衛燎顯然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傅希如也就暗自笑一笑,不多說什麼。
及至看完,衛燎在最後提起回信二字,傅希如才驟然驚覺,他沒有給衛燎寫過回信,甚至都沒有想過回信。
他實在不知道該寫什麼,他沒有心裡話可以說出來,更沒有什麼所見所聞,倘若說“我已經在去見你的路上”,又似乎不符合他的本性,不適應當下的情境。
提起筆來,竟然萬分踟躕,半晌寫不下去一個字。
他寫一手極其漂亮的字,早年間因母親喜歡,學了衛夫人的流派,後來做了官也就謹慎些,會寫端正俊秀的館閣體,條陳用的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平常寫信飄逸許多,秀致風流,是少年才名得以顯露的原因之一。
這麼一筆字,在紙上先寫今秋的天氣,長安的夜雨,後來又寫院子裡的芙蓉花,池子裡凋敝的荷葉,禁中一輪圓月掛在屋簷上,後來就都在燈上一把火燒了。
最可怕的不是紙短情長,是一片相思不能寄。
人會寫信,就是因為有些事不能當面說,興許是南北相隔,興許是註定不能開口。
傅希如寫過幾次,也就逐漸學會了該怎麼輕描淡寫的言不由衷,寫成一封,斟酌十分,末尾仍舊是閑筆。
“來時陌上花謝矣。”
是什麼都沒有了。
這一封信寫就的時候,也就快要到了衛燎駐紮的大營,再沒有必要送出去了,就隨手往衣服裡一塞,正墊在胸口。
其實不送出去,傅希如反而鬆了一口氣,早早叫人通報,趁著天色還沒有暗下去就趁早交接。
雖說此行未必沒有他的私心,然而糧草送到還不算完,先要交付入庫,大營靠的是軍紀嚴明,衛燎既然要用哥舒瑜,也就在這些事上全聽他的,倒是齊齊整整,肅穆沉靜。傅希如看在眼中,放寬了心。
衛燎那裡得了訊息,就叫人過來傳喚,傅希如交接的差不多,辭過幾個將校到中軍帳裡見駕。
親徵和平常行軍,還是有些區別。衛燎畢竟沒有可能像大頭兵一樣,但該吃的苦倒也不少。飲食粗糙,氣候幹燥,天氣越來越冷,供應上也逐漸少了時蔬。當年傅希如在這裡的時候做的是刺史,都不得不吃起羊肉,何況衛燎眼下是在打仗。
傅希如來之前,衛燎小勝過一仗,和回鶻人終於短兵相接。哥舒瑜很是緊張,唯恐陛下身陷險境,衛燎卻得了機會,迫不及待試驗一番指揮若定的感覺。
他這裡兵多將廣,自然殺敵勇猛,禁軍身邊有皇帝,即使沒有上過戰場的也奮勇爭先,越戰越酣,大獲全勝,鳴金收兵回營休養生息。
衛燎倒是想過把這一仗寫進信裡,可是一來未免顯得不夠穩重,他難得能沉得住氣,和傅希如三緘其口的態度保持一致,全靠默契交流,找到這平衡殊為不易,眼下自然不想輕易打破。二來他的信已經寫了好幾封,傅希如可是一封都沒有回,熱情難免遭到打擊,無以為繼。
何況他要是寫了進去,難免是沾沾自喜的,是不是顯得太天真?戰爭本來不是這麼簡單的,他能取勝原因多數不在自己身上,雖然仍舊免不了高興,殺羊宰牛慶功,然而自己心裡畢竟還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