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妃身懷有孕,一時之間揚眉吐氣,自己倒還沒習慣這回事,一有空就還是到鐘城宮來看困坐於此的衛沉蕤。
清河公主眼下不過和小潘妃一樣的金絲雀,潘妃有意,她也就出於種種心思接著,暫且發展出一段姐妹情誼。有孕這件事,自然也要和公主分享一番。
反正眼下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忙碌,潘妃人也不錯,遠離長安許多年的公主終於再次撿拾起貴女與宮中婦人的娛樂。心境固然有許多不同,然而做的事情到底是差不多的。
然而再過幾日,清河公主就不得不送信出去,想從這個局裡脫身。
她看穿了小潘妃出的昏招,然而卻知道往後自己的境地只會越來越難,攪和在一無所知的小潘妃和衛燎之間,還不如徹底和傅希如捆綁在一起。
傅希如應召進宮,未料聽到的開場白是這麼一句話:“其實小潘妃並沒有懷孕。”
內宮之事外臣一向知之甚少,這樣的隱私也絕不該對他揭開,一時之間傅希如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
好在衛燎看一看他的表情,就繼續往下說了:“她見李才人有孕,擔心必定會奪走自己的寵愛,索性假扮懷孕,想過一段時日再裝作流産……然而和彤史一對,顯懷也就在近日了,瞞不下去,事跡就敗露了……”
按理來說,欺君之罪沒有什麼好說,可小潘妃這樣過家家似的欺君,也實在叫人難以評判。衛燎頭疼不已,只好準備以她流産的理由讓她“好好養病”,小懲大誡算了。
打從進宮他就知道小潘妃心機不深,為人天真直白,這些年也該習慣了。
這件事其實沒有什麼告訴傅希如的必要,可自從那天之後傅希如就不怎麼和他說話,也很少過來,衛燎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些許問題,但始終不知道傅希如在意的是什麼,更無從下手,不得已掛心許久。
他自己在意的是什麼,倒是很明白的。
傅希如回京之前小潘妃一枝獨秀,所以她騙衛燎自己懷有身孕的時候衛燎並無疑慮,只因時間是對的上的。
誠然並沒有一個人要求他對誰保持忠誠,就連小潘妃進來十分沉不住氣,也不是因為愛他,所以要他一心一意。她的職責如此罷了,身家性命皆繫於帝王一身,自古宮妃都是這樣的。所謂非你不可,反而最難在這些宮妃身上找到,她們都算不得已的毫無選擇。
然而傅希如不同。
正因這一點不同,衛燎輾轉反側,總覺得那一日傅希如沉默的意思就是他應該說點什麼,但他說不出口。
他們之間同樣從未許諾過我只有你,只能選擇你是最濃烈的那一個。
然而到了這一步,自己的人生似乎終於邁上歷代帝王的正軌,好像他是不得不松開緊抓著傅希如的手,才意識到這實在可恨。
傅希如也只愣了一瞬間,旋即冷淡道:“陛下家事,為何要告訴臣?”
衛燎長嘆一聲:“你該知道的,我不想瞞你,除了你,我也不想有其他人,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他從前總是避免將這句話說出口,因為二人之間傅希如其實是相對自由的那一個,沒有黃金的鑾座束縛,他只要願意抽身而去,娶妻生子,衛燎既不能把他怎麼樣,也只好接受自己被拋棄的事實,從此之後孤寡一人。
正因有這麼多恐懼,所以才強撐出一副離開你也並無不可,是我沒有那麼多愛的假相。
他只是從未料到有一天是自己撕破它。
這句話倒是讓傅希如吃了一驚,靜靜看了他片刻,像是自然而然就相信,只是說出口的話不算應答:“陛下應該知道,不必多說這些的。”
衛燎動了動,想拉他的手,卻動彈不得,只覺得渾身被抽筋剝骨一樣疲軟無力。他知道傅希如不肯正面回答他的意思,不免覺得難堪起來,像是珍藏許久的東西終於展示於人前,卻被徹底拒絕,渾身都發疼,低聲問他:“那你為什麼生我的氣?”
倘若他真的不在乎,又是為什麼不悅?
傅希如看得出來,今天他要是不說清楚,衛燎是怎麼都不會善罷甘休的,索性趁此機會,一併把最近懸而未決的所有事都說清楚。因此他反而多出了幾分耐心,挑出一個鋒利如刀的問題,從頭開始問:“既然陛下知道,且踐行了成家立業這一條,又為什麼攔著臣,不肯叫我成婚呢?”
衛燎沒想到他要分說的,居然從這裡開始,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可以做,但不能說。言辭潰敗成灰,裸露出來的是底下不能為人所知,不能宣之於口的情意。
傅希如不是不知道,所以他無非是指責他太過霸道,自己三宮六院就不覺得不對,但傅希如卻不能在名義上,事實上,有任何其他人。他更無法辯駁的是當下,李才人懷孕這件事終歸是真的。他可以傳宗接代,難道傅希如就不需要子女?
人生天地之間,孑然一身而來,就不想孤獨踟躕而去,衛燎自然知道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