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自然很好,富麗堂皇,萬國來朝,天下是一朵正當時的牡丹,長安就是穩穩的被層層花瓣包裹的黃金蕊,就傅希如所見來說,從沒有人會不喜歡這裡。
雲橫似乎絲毫不覺得這句話中有什麼複雜含義,笑意一收,環視了一眼堂下,見樂班已經排好,舞姬已然列隊,歌吹之聲馬上就要響起來,於是坦蕩的承認了:“這是當然。”
傅希如低頭笑笑,面色在燈影下玉一般潔白,叫那兩個本來有幾分怕他的美人也放軟了身子依偎上來,舉著酒杯湊到他唇邊,輕聲軟語的勸酒。
這左擁右抱的場面向來容易招致眾人玩笑,傅希如卻並非玩不起的拘泥性子,低頭從美人手中銜起酒杯,就著玉手飲這杯酒,神態慵懶又恣肆。
他向來端莊自持,且頗有幾分冷淡,陪席的都是雲橫的舊交,熟悉他的不多,因此他這模樣倒少見,於是博得滿堂喝彩。雲橫也點頭贊嘆:“郎君風流,吾至今僅見!今日設宴只為了盡享春夜之歡,還請諸位不要拘束,開懷暢飲!”
他話音一落,就有人給了舞姬入場的指示,清脆的擊掌聲過後,穿著輕羅的少女們漸次而入,樂聲也隨之響起。
時下又複興起綠腰舞,以手袖為容,踏足為節,舞姬皆穿長袖舞衣,緩步入場,揚袖翩飛,踏著羯鼓的鼓點而舞,姿態既美又柔軟,頗為動人。這本該是一人獨舞,但稍經改編,自然也能群舞,只要手筆夠大,就請得起一隊美人,風流的柔軟意態也綺麗起來。
背後來回的是舉著玉盤珍饈的侍女,身邊依偎的是溫香軟玉的美人,這本該是傅希如最習慣,最適應的長安風情,他卻仍舊保留著一份尖銳的清醒,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始終不曾真正醉去,更未曾放鬆對雲橫的注意。
只是毫無異樣。
雲橫為人豪爽,倒不難伺候。他看著粗野,難免叫這些看慣了輕聲軟語玉面郎君的女孩們害怕,但其實並不可怕,也確實是個貴人,於是場面越發的融洽起來。
陪客是京中幾個雲橫的舊部,還有幾個和他有過交集的京官,堂中春風燻軟,酒香甜蜜,靡靡之音傳遞出高牆之外。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衛燎費了一番功夫,從後門進來。
雲橫固然謹慎,但眼下畢竟有大理寺的人跟著他,因此收斂了些,並沒有叫人全盤控制這棟富麗堂皇的私宅,只是守住了他們飲宴的廳堂還有大門,他身邊的羽林郎要無聲無息的收買主人,還是很容易的。
他沉著臉站在廊上,兩側是夜色中模糊的如畫庭院,靜靜聽著前頭傳來的話。
跟著他出來的人雖然是親信,但究竟不敢違逆他,治好跟著一起站著,直到衛燎說話:“他真來了?”
訊息來源十分可信,且雲橫和傅希如都並未掩藏行徑,幾乎不必打探,有心人都會知道,但侍衛仍然要鄭重的回話:“是的。”
衛燎並不高興,他們每個人都要慎重以待,多少能夠猜到症結所在,於是又小心翼翼的畫蛇添足,多說了一句猜測:“但席上還有其他人,傅大人興許只是不好回絕……”
這話說出口就猶如石沉大海,衛燎一聲也沒吭,眯起眼睛往前看。燈籠搖搖,模模糊糊的紅光落在他雪白的狐裘上,暈出醉酒一般的軟與甜,他漠然的望了片刻,下令:“走,過去看看。”
來這兒本來就是一時興起,衛燎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不想被席上眾人察覺,露出一副千金之子坐而垂堂的不尊重來。
傅希如不喜歡他的地方已經夠多了,就不必自己再添兩樣。
因此所謂的“過去”,也不過是靠近了姑娘們平日住的樓臺。這地方處處都透著奢靡與綺麗,正是個銷金窟該有的樣子。衛燎蹙起眉,覺得不太舒服。他不是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只是沒有一次是為了傅希如坐立不安才過來的,且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不是嫉妒,也不是被背叛的憤怒。
衛燎從來不嫉妒,因為他什麼都有,不必嫉妒別人,也從不覺得會被傅希如背叛。真正叫他如鯁在喉的是那是傅希如說的一句真話,“不必信他”,那他自己現在是在做什麼?
他是與虎謀皮,還是騙了衛燎?
樓臺上有閃爍的燈光,衛燎仰頭看看,心裡忽然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他發著顫,卻中了邪,片刻後就下定了決心:“找個沒人的房間,給我送來一個丫頭。”
伺候姑娘們的丫頭青澀,卻很懂得眉高眼低,聽懂了他的吩咐也不問為什麼,徑直給他拿來了他要的東西,又關上門,來給他梳頭發。
衛燎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隨手拿起一朵絹花。節氣還不對,鮮花不多,梳妝打扮多數還在用絹花,但也足夠漂亮,這一朵是用貴重的各色絹布做成的巴掌大的牡丹花,花蕊是顫巍巍亮閃閃的寶石,相當貴重,可見主人是個多美且貴重的玩物。
他又拿起一支金釵,放在掌心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