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恨衛燎了,為過去所有的一切,但又什麼都不願意他知道,興許是隱瞞能叫他稍微快意幾分,又興許是他終究鐘情。
謝翊之所說,其實不算錯,而世上所有傾心,無非是著魔。
傅希如在暗處坐著,倚靠欄杆,閉著眼梳理自己的心緒。他服色深沉,宮燈又只照了半個身子,不細看就難以發現,一個行跡匆匆的女官經過,腳下一絆,竟直直倒進了他懷裡。
事出突然,傅希如猛然睜開眼,目光猶如雪亮的刀鋒,卻猛然聽見一聲女人的驚叫,隨後就被撲了個滿懷。
他下意識扣住這女官的腰,藉著宮燈光暈認出她身上的服色,知道是宮中事宴的女官,放下心來,扶她站起身:“唐突了。”
這女子看上去年紀還輕,舉止卻有度,從他懷裡站直身子,並不覺得哪裡不妥,便匆匆行禮:“奴婢無狀,擾了大人的清淨。”
宮中女官不少,且今日衛燎夜宴,這周圍的就更多了,傅希如雖然沒穿朝服,然而能在這裡的必然是官員,彼此的身份倒是很快就能確認。
再站在暗影裡就太失禮了,傅希如被突發的這件事擾亂了思緒,面色和緩起來,在宮燈光暈中,顯得溫柔又內斂。這女官不敢看第二眼,又行了一禮致歉,轉身離去了。
衛燎正好看到這一幕。
他倒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注意傅希如的動向,況且也沒有這樣的精力。況且,逃席不算稀奇事,逃席還有人投懷送抱,才勉強算。
那女官走後,傅希如也沒有退回暗處,而是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月亮,有些悵惘,又有些冷淡。
衛燎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走出去,又該和他說些什麼。荊棘遍地,要趟出一條路來,就要鮮血淋漓,多試過兩次,他就怕了,一想到對視,就下意識疼痛,一想要上前,就先後退。
況且,他從沒有這樣看過傅希如。
要不然是隔著千萬人的對視,要不然是天光暗淡,有複雜的眼神彼此凝望。傅希如曾經能讀懂他的每一個表情,現在倒好像是不匹配的榫卯,格格不入,被一雙大手擠在一起,彼此疼痛,但又只好互相忍耐容納,似乎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衛燎沒想過還有別的辦法。他對紫瓊所言非虛,寧肯死在傅希如手上,也不想去試試其他的辦法了,除非那辦法是他先被逼瘋,殺了傅希如。
一想到他們之中終將有個人先死,衛燎就不得不顫抖。他並不覺得自己怪異或者出奇執著,只是想到這種用死與血鑄就的羈絆,就覺得安全。
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把他們分開。
衛燎踏出一步,傅希如沒有發現他,於是又是一步,似乎這幾步就能積攢足夠的力量與氣勢,即使被發現,衛燎也繼續一步一步往前,踏入他的深淵。
傅希如站著不動,似乎迎接在外遊蕩終於歸家的貓一樣像是怕嚇跑他,於是衛燎得以成功的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終於輕飄飄的說:“你冷不冷?”
這問題沒得到答案,傅希如握住了他的手腕,上前一步,把他擠到朱紅廊柱上,手指在他掌心摸索,讓他不得不張開五指,暴露出裡面淺淺的那道疤,指尖彷彿唼喋不斷的遊魚一樣纏綿又清淺的接觸,若即若離。
衛燎一把抓住他的手,讓那隻魚在手心停下,只是片刻,又順著他的手腕一路往小臂上摸。
他已經退無可退,傅希如抬起另一隻手,扶著他的脖頸,指尖沒入他的發絲之間,低下頭來貼上他的嘴唇。
是避無可避,是命中註定。
衛燎很快的一顫,說不上是因為這感覺太過輕盈甘美,還是因為他的手臂太敏感,一絲一毫的觸碰就叫他發軟,支撐不住自己。他尚未閉上眼睛,卻也只看到傅希如溫柔的剪影,和微微蹙起,藏著不知多少心事的眉峰。
他心想這是喝醉了,但心中某一角卻又本能的知道不是。
這只是多年前的傅希如突然的還魂,絞纏著這個披風帶雪歸來的故人。
衛燎終究是投降了。
在舊情上重蹈覆轍,既像是故地重遊,又像是死而複生,灰燼變成火焰,透著命不久矣的危殆紅光,好似只能重燃一夜。
這一吻似乎就是此生所求的唯一私心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