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或許不止於此。
太子……太子位不穩了,他未必要走,傅希如也未必要成婚。衛燎望著水中模模糊糊的樓閣倒影,竟覺得這是他頭一次明白權柄的意義。
那之前所有的夜晚都靜謐無聲,安寧如同夢境,那之後的所有夜晚,他日複一日感覺到權力如何燒灼人心,又如何促使他伸手去拿。他總以為自己本該富足,沒有陰暗慾念的寄身之處,卻不料人總是會渴求一點不該渴求的東西。
他不把傅希如抓到手心,又怎麼安撫自己?
天潢貴胄也有和白頭宮女一般無法達成的夙願,更可怕的是登基之後,他就再也不想這回事了。
他抓住了,天長日久,總有一天,傅希如會全部屬於他,哪怕是現在,他也這麼想。
他總能抓住的。
他看出傅希如也露出懷唸的神色,畢竟要說,他們的糾纏與羈絆即是命中註定,無法掙脫的。要不是當年傅希如的父親在外,或許衛燎出生的時候就能見到他了。
不過這樣的錯過並不叫人覺得可惜,就算是傅希如離京的那些年,人海茫茫,天各一方,也不覺得捨不得。
衛燎最大的篤定來自於,他們終究要重逢,世間再沒有這樣牢固的聯系,能叫兩個人跨過時間,看似斬斷前塵,仍舊割捨不去,終將會相逢,直至其中一人粉身碎骨。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怕粉身碎骨,更不怕傅希如一時一日的怠慢,而堅信終將達成所願。
帝王是人間最接近自然的偉力,而現在這歷代留存的巍峨高山,冠以他的名字了,只有時間不可違逆,其餘的都要隨他的意志而轉移,衛燎肆無忌憚。
他看著傅希如柔軟的神情,心中慢慢浮上來輕盈的欣悅與得意,舌尖抵著齒列品嘗成功的滋味,從傅希如身上體驗自己翻雲覆雨之力,總是叫他格外飄飄欲仙。
這時候他倒是不介意示弱了,靠在傅希如肩膀上,手指從他小臂上劃過來,又劃過去,懶洋洋的說:“我記得從前你還彈琴給我聽,有一天午睡醒來,你在外面坐著彈琴,就在這兒?琴聲在水面上飄蕩……”
傅希如默不作聲,扭頭去看衛燎平靜而放鬆的面容。
他確實擅長鼓琴,說不上一曲動京師,畢竟這是六藝之一,世家公子總該什麼都會一點,但衛燎知道他彈得有多好,停雲羈霧,又縱情隨性,他從夢中醒來,正聽見外頭先是伶仃的幾聲,隨後流瀉出一段曲子,輕盈又流暢。
提到這件事本來是安全的,所以衛燎過了片刻才意識到傅希如又退回去了。他費盡心機才談及過去的那些夢一般的歲月,一睜眼卻發現傅希如又回到了冷峻而威嚴,把一切波瀾都藏在平靜面容之下的那個模樣,一時愣怔著,居然被激怒了,溫情脈脈的對話也就徹底無以為繼。
傅希如對他笑笑,笑裡露出森冷,向他攤開一隻右手,腕子上一道傷疤:“這隻手,如今是不能彈琴了。”
衛燎後背被冷汗浸透,他說不出話來。
傅希如望著他,笑意越來越深,又重複了一遍:“彈琴的手,廢了。”
剩下的是握劍的手,殺人的手,就像是琴絃也被一併割斷了,留給衛燎的只剩下刀劍,霜雪,硝煙和鐵鏽。
衛燎不用問為什麼,也不用問怎麼回事,就知道傅希如真的恨他,為所有的這一切,為一去不能複返的舊時光,為他們平白空擲的情意,為過去那五年的每一道傷疤,每一個夜晚,每一次夙興夜寐,每一回驚起卻回頭,寂寞無人省。
到底要怎麼才能錯過,要怎樣才能無法彌合?
忘卻比諒解來的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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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不管是輕甜的回憶還是現在流露出真心切齒的恨,我都好喜歡啊。因為只有這些,才有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