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燎顯然心中有數,看一眼傅希如還不肯放鬆的面色,仍舊含著笑:“怎麼,還惱我?”
他病著,傅希如自然不想和他爭執,於是也嘆一口氣,慢慢放下了那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怒氣。
衛燎抬起另一隻手,摸一摸他臉上那道傷疤,反而很高興似的:“這倒叫你更秀色可餐了。”
簡直是怪話,傅希如看他一眼,不說話。實際上只有衛燎一個人對傅希如的傷疤露出異常的興趣,甚至恨不得自己在他臉上劃兩刀試試。傅希如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但正因是真話,才叫人無法可以回應。
衛燎舌尖還留著那股逼人退縮的苦澀酸辛味,想了想,一把抓住傅希如的下巴,咬開了他抿起的嘴唇,舌尖探入其中好似烙鐵墜落到雪地一樣輕易,又好似在兩人唇齒之間無聲無息開了一朵花。
他還病著,力氣不大,卻是很盡力了,傅希如一時沒有料到,口中就炸開了苦澀的餘味。其實他才是那個怕喝藥因此而怕病的人,衛燎知道這一點,又記著方才他拿走蜜餞的仇,硬是要報複回來。
傅希如下意識攬住衛燎消瘦的腰身,穩住他突然撲過來的餘勢。滾燙掌心貼在後腰上,衛燎很輕微的一顫,算是默許了他的扶助,抓住傅希如下巴的那隻手轉而摟著他的脖頸,視線從尚未完全合上的眼簾之間去看傅希如的神情。
他有些無奈,但唇齒卻溫柔,不得已的彎著腰遷就他往下滑的趨勢,一雙眼揹著光,是暗沉的,但也柔軟,是冰冷的,但透著比無奈和溫柔更多,更複雜而難以言明的情緒。
衛燎心甘情願的閉上眼睛,他還病著,當然可以理直氣壯的無限軟弱下去。
傅希如很熟慣這種接近,等到他舒服的發出哼聲,就分開了,把他重新放回禦榻上,伸手撩開衛燎臉上淩亂的發絲,望著他懶洋洋的睜開眼,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來勾他的手:“上來。”
他的頭發像鴉羽一樣黑,流水一樣密,在枕上鋪開,神情卻頤指氣使,並未因病而露出虛弱,更十分熟練的命令傅希如。殿內點了燈,但床帳之中仍然很昏暗,暖暖的薰香氣味略帶苦澀,和衛燎身上的不太一樣,傅希如如同被浸在海底,失神了一會,才意識到衛燎往裡頭讓了讓,正好給他留出來一個禦榻上的容身之地。
不必多說什麼,更不必推拒,傅希如遵命了。
他脫掉外頭的袍服的時候,影子投映在衛燎背後的帳幔上,瘦長而幽深,遠不如本人看起來矯健悅目,衛燎其實病的一點也不重,神志清醒,身體也不算乏力,只是發懶,自然不會逼迫自己繃著一張面具,慵然躺在床上看著傅希如揭開一角錦被,也躺下來。
他的動作一向舒緩而漂亮,衛燎垂下眼睫,靠過去的時候心想,從來沒見過他不好看的時候,宮裡固然有天下第一等的規矩和美人,但比起傅希如來說,還是差了些,這幾年他再沒見過一言一行無不合胃口的人了。
這興許並不是其他人的錯,只是和傅希如有關。
床邊放著一個高幾,上面擺著一盆雪白的水仙,黃蕊清發,幽幽的香氣帶著殿中的暖意,衛燎一到傅希如懷裡,就覺得渾身都被燙了一下,暖洋洋的舒展開來,神智也立刻要墜落到入睡的深淵裡,含含糊糊的低聲說話:“有點冷。”
傅希如沉默著摟住他,手掌在他背後緩慢的移動,從腰側到脖頸,甚至還揉按了兩下發根。
衛燎的神情放鬆,青年細看之下總是能叫人讀出陰鬱和冷清的臉上難得露出少年人的天真和鬆弛,片刻後掀開濃密的睫毛看他一眼:“你身上好熱。”
這話說的如同撒嬌,傅希如的動作一滯,沒說話,仍舊在撫摩他的後背。衛燎伸出手,和他另一隻手在被子底下的黑暗與溫暖中相觸,手指擠進他的指縫,最後緊緊糾纏在一起。
他顯得太親和,但衛燎往他懷裡一嗅,仍然能嗅聞到鐵鏽和冰雪的氣息,他不出聲的嘆了一口氣,低聲問:“你恨我嗎?”
這話其實衛燎已經問過一次,傅希如沒有回答。那時候他問的是卿恨朕嗎,這次問的是你恨我嗎,意思雖然相同,但卻不能混為一談。唯一沒有變的是傅希如充耳不聞,默不作聲。
這就叫衛燎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也不追問,病讓他渾身乏力,忽冷忽熱,更沒有精神持續的試探傅希如深不可見的心事。
況且,問不出來真話也讓他心裡泛起厭惡和輕微的惱怒,幹脆翻身背對傅希如,弓著身子閉上眼睛準備睡了。
傅希如眼神複雜的被迫看著他的後背。衛燎睡覺向來這樣,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連夢裡也不得舒展放鬆,總是弓著身,懷裡抱著一角被子,無論如何都改不過來。
他方才觸控到熟悉又陌生的軀體,已經不得不保持沉默,何況現在衛燎又用他熟悉的方式賭氣,就更無法說話了。在有些問題上他不能違心,要是回答說我不恨你,那衛燎和他都知道是假的,要是說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