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自己回京之後,這座長安城是如何震動的,傅希如並不十分在意。
先帝還在的時候,朝堂上的波詭雲譎還算是有點該有的分量,現如今衛燎已經徹底讓局勢變了個樣子,除了摸清楚他的深淺和欲求之外,傅希如不必擔心太多別的。
第二日衛燎就迫不及待的宣召他進宮陪伴聖駕。雖說是散騎常侍已經不是傅希如盯上的東西了,可他現今身上只有郡公之位和這個失而複得的散騎常侍頭銜,自然只好以這種名義進宮。
雪停了,天氣很冷,衛燎只好待在寢殿裡。
他應該每日也要花費許多時間來批閱奏章才對,然而宣召傅希如卻是一大早的事。
禦街上的雪都被掃盡了,只剩下一層,凝固在上頭,馬滑霜濃,傅希如頭痛不已的一路進來,幸好騎術夠好,馬也夠好,沒出什麼事,新打的蹄鐵踢踢踏踏,總算是安然無恙。
被他折騰慣了,傅希如也不覺得難受,隨手將馬交給宮門口的人,自己進去了。
衛燎不算怕冷的體質,卻相當不肯難為自己,傅希如一進門,就差點被裡面的薰香和熱氣燻軟了。他要行禮,衛燎已經看過來了:“免禮。”
在這種事上沒必要太堅持,衛燎不見得會喜歡迂腐的人。傅希如停了往下跪的動作,衛燎就招手叫他過去。
傅希如彎下腰配合,他就伸出手摸他的鬢角,聲音低低的,一雙眼睛波光流轉:“冷不冷?”
話說得像是撒嬌。
其實這些年,衛燎身上的變化比傅希如大。他走的時候,衛燎還是個身量細長的少年,多少帶著點稚氣與天真,如今卻是長成了,領錯掩住喉嚨,抬手的時候袖子往下滑,露出令人心折的手背花紋。他在椅子裡動一動,被腰帶勒緊顯出來的腰身越發襯出寬肩長腿。
他微微眯起眼睛,懶洋洋的,貴氣不言自明,兇厲藏在光潤的面容之下,隱約能叫人看到一點端倪。
傅希如沒躲,任由他的手指往下滑,最後有意無意在自己下巴上勾了一下,又縮回袖子裡,頓了一會,才若無其事的回答:“不冷,只是馬滑霜濃。”
這樣一個衛燎,似乎毫不設防,也毫無形象的癱在他面前,甚至隱隱帶著戲弄看著他,實在叫人無法不想更多的事情。
傅希如幹脆直起身,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也避開了不去看深黑發藍的眼裡軟綿綿的東西,若無其事,複歸他進來時兩人之間的距離與生疏。
衛燎坐起身來,一手支著頭,似乎也沒有什麼挫敗感,示意他坐下:“講講吧。”
兩人坐席的距離不過三尺有餘,是個於君臣而言足夠親近的位置,雖然已經脫離了衛燎身上苦澀又濃厚的龍涎香最清晰的範圍,但終究不夠遠,傅希如面色鎮定,停了一下才頗有耐心的問:“陛下想聽什麼?”
衛燎不動手動腳之後,一貫是很安靜的,挑一挑眉,擺出更加舒服的姿勢:“幽州,聽聞幽州不比長安,別有趣味,你既然去過,也該講得出來才對。”
果然,傅希如就猜到,衛燎完全不想知道他這些年的見聞與經歷,一點都對雲橫不警惕的可能不大。
這就像是勢均力敵,演武一般的過招,刀光劍影在彼此早有預料的情況下來去,行雲流水,不沾衣襟,單看誰能更沉得住氣,能更摒棄外物的影響,看出對方的破綻,隨後扔了兵器扼住咽喉,就結束了。
在此之前,多少心動與心驚,都不過是前奏而已。
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卻可以洋洋灑灑說上一天。傅希如並不厭惡對人提起幽州這幾年,雖然貶官絕對算是恥辱,可這其實無傷大雅,宦海沉浮,看的不是誰高高在上,而是誰能算到日後十步,百步,一直到鎖死棋局,讓這盤棋再也下不下去。
他從頭開始說,說燕山雪花大如席,說幽州姑娘豔烈又強悍,說男兒兇蠻,說突厥如何犯邊,又如何被擊退,說那裡的酒甘醇清冽,喝到胃裡卻是火辣辣的,也有甜酒,蜜水一般,像姑娘清淩淩的眼睛……
當年以奏對聞名者,說話自然是很好聽的,雖然他一點重要的只言片語也不肯洩露,衛燎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他生長在深宮,至今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驪山行宮,如果此生能去幽州,倒是想看看傅希如口中那地方究竟是什麼模樣,究竟有沒有他說得這麼勾人?
不過天子向來不輕易出京,如果真有到了幽州那一天,怕就是禦駕親徵了,衛燎還想安安穩穩享幾年清福,這不過是雲絮一般隨意轉過去的念頭而已。
他靠在坐席上,看著經年久別的傅希如。
其實他走了之後,一直到今天,衛燎也不是很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