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懷瑜過來的時候, 蕭如初正在東廂,見了他,便道:“你三哥的事情,想必也聽說了罷?”
唐懷瑜自然是知道的, 眉頭緊皺, 面帶怒容,道:“昏了頭了, 聽一個坑蒙拐騙的臭道士胡咧咧, 竟要我哥休了你,他們怕不是腦子進了水罷?”
他說著, 面上又浮現幾分慚愧之意, 道:“追究起來,原也是我的過錯, 若不是我去裝鬼嚇唬他們,事情也不至於發展成現下這模樣。”
聞言,蕭如初卻搖頭, 微笑道:“與你有何關系?便如你從前所說,乃是人心有鬼,不是今日這樁,日後也會生出事端,如今早早來了也好。”
即便她這樣說,唐懷瑜仍舊十分過意不去,他蹭了蹭鼻子,又道:“我去正房大院一趟, 叫他們把我三哥放出來,”他說著,又冷笑道:“唐府最近事事不順,怎麼能怪到你們頭上來?”
“且慢,”蕭如初連忙制止道:“先不要過去那邊,你不如去那個東廂院子,叫人送些飯食清水與你三哥,至於休妻一事,我自有辦法,今兒晚上,還要勞煩你再過來一趟。”
聽了這話,唐懷瑜便點頭道:“既然嫂嫂自有章程,那我照辦便是。”
他說完便出去了,蕭如初沉思了片刻,才繼續手上的動作,她極其細致小心地調弄著那小小一盅香粉,然後按照古書上的配方,加入少許幹姜和茱萸子細粉,最後拌入少許蜂蜜,以模具壓印成薄如紙頁一般的片狀,取出放在一旁靜置。
做完這些之後,蕭如初便將一應器具和模具收在一起,對旁邊伺候的玉露道:“這些都拿去扔掉。”
玉露驚愕,她看了看那些制香的器皿物事,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由問道:“扔掉?”
這些東西都是蕭林氏留下來的,雖然蕭如初這些年調變了許多香粉,但是每次使用的時候都十分小心,器具用過之後,以清水洗三遍,再以棉布仔細拭淨,放在通風處風幹,這才敢收入木箱中,春防潮,夏防蟲,無比周道仔細,如今竟說要扔了?
見玉露面露訝異,蕭如初也不多說,只是擺擺手,道:“都扔了,不能要了。”
“哦,”玉露雖然覺得不可置信,但是她向來聽話,果然收拾了那些器具,往外去了。
蕭如初深深吐出一口氣,又取出幾頁宣紙來,將那些片狀的香餅以竹鑷夾到紙頁上,放到視窗的通風處,此時正是黃昏時候,晚風習習,不出片刻,便幹了大半,灰色的香餅邊緣處輕輕捲曲起來,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在宣紙上投下些微的陰影來。
她看著那些香餅逐漸幹透,神情冷靜,過了很久,才再次以竹鑷夾起,裝入木盒中,這香她也是頭一次做,因為有一樣原料十分難得,便是那些幹花瓣了,香的名字叫做近生香。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到了晚上,月黑風高,天淡星稀,原本在夜裡,唐府會在遊廊兩旁掛上燈籠,用以照明,但是近來因為鬧鬼之事,晚上少有人出來,便是連燈籠也沒人願意點了。
深夜亥時,一行人悄悄離了明清苑,順著遊廊,往垂花門一路去了,四處都黑咕隆咚的,南鄉手中兜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卻沒有點著,全憑往日的記憶小心摸索,才不至於撞上柱子。
玉露膽子小,蕭如初沒讓她來,玉綴貼近過來,小聲道:“小姐,咱們這是去作甚?”
她握著蕭如初的手,手心都滲出一點汗來,蕭如初沖她比了比食指,做出一個噓的姿勢,輕輕搖頭,玉綴便不說話了,前面是南鄉,後面是唐懷瑜,她們兩人走在中間,到底還是安心了些許。
一行人就這樣低調地走到了垂花門附近,前面傳來火燭線香的氣味,還有人的喁喁私語,在這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詭譎,玉綴的手不由捏得愈發緊了,她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只見唐懷瑜仍舊跟在後面,這才又放下心來。
在垂花門後,南鄉住了步子,低頭又看了看手中的那盞油燈,幾人被埋沒在濃厚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那煙火的氣息愈發濃了。
人的低語戛然而止,空氣驟然安靜下來,過了一會,一個猶帶著稚氣的童聲響起:“師傅,亥時三刻已過了。”
另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線香燒完了麼?”
腳步聲響起,片刻後,那清脆的童聲又回道:“燒完了,師傅,他們不是已經散了麼?咱們也走吧。”
“不可,眼下還不是時候,”丘不盡道:“總要給他們聽得一點動靜才是,你去將那幾卷黃符燒了。”
“是。”
丘不盡又仔細叮囑道:“遠著些燒,去那亭子邊上,有些動靜便成。”
“徒兒曉得了。”
那童子應聲便去了,腳步聲漸漸遠去,垂花門後幾人聽著這師徒二人做虛弄假,也不做聲,耳聽得不遠處的荷花池方向驟然傳來轟然之聲,彷彿是爆竹炸裂的聲音一般,還伴隨著水花濺起的窸窣聲,那動靜在這寂靜的夜色裡傳開去,倒還真是不小,足夠糊弄唐府那些人了。
蕭如初聽得啼笑皆非,身後的唐懷瑜卻笑了起來,小聲道:“真該讓他們來瞧一瞧,這位高人是如何開壇作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