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顏講故事,首先範兒就起得很足,又是嘆氣又是閉眼的,還不知從哪兒掏出根香煙給點上了,含在唇間闔目一吸,滿滿的都是“我有故事你有酒嗎”的唬人強調,實際講出的劇情,卻那叫一個簡單粗暴,細品之下,還有點黃暴。
“從前有把刀,他煉成了一個妖。他很浪,四處流浪,想殺人就殺人,想救人就救人,自由自在,無所顧忌,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個和尚。
和尚是個慈悲的和尚,不止對人,對非人也是同樣。和尚有一間破廟,專門用來收留那些無處可歸的非人,有一天,他例行公事般,往裡面撿了一個重傷的刀妖。刀妖身上血跡斑斑,不止斬了多少人和非人的命,和尚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是做了件好事。”
和尚把刀妖照顧得很好,撿回了刀妖一條爛命,刀妖卻是不知好歹,開始糾纏和尚。和尚是個好脾氣的人,一忍再忍,卻還是嫌刀妖煩了,趕他又趕不走,問他為什麼,刀妖也答不出個所以然,被問得多了,自己也煩,左思右想,終於是找到個有那麼些像樣的答案。
“我喜歡你。”刀妖這麼對和尚說,“我覺得我愛上你了。比方說現在吧,我就特別想把我的刀刃放到你的身體裡去。”
和尚面皮薄,被這話氣紅了臉,紅完了卻還是好言好語地對著刀妖勸,語氣溫和又不容置疑。
“你搞錯了。”他對刀妖說,“我不喜歡你,你也不是喜歡我。你別想著這事了,走吧,這裡本來也不適合你。”
刀妖不信。出於一種莫名的執念,他堅信自己對和尚懷有的就是那種足以被稱為“愛”的感情,並以此為理由強行留在和尚身邊,覺得自己很堅持,也很忠貞。
故事講到這裡,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付厲在心裡因這故事的無趣而狠狠翻了個白眼,細細咂摸了兩下,忍不住開口問道:“後來呢?”
竺顏:“什麼?”
付厲:“刀妖和和尚,在一起了嗎?”
竺顏好笑地看他一眼,取出叼在嘴裡的香煙,深深吐出口氣,如畫的眉目在繚繞的煙霧中變得模糊。
“沒。”他答道,“他倆後來沒在一起。”
竺顏將香煙又叼回了嘴裡,修長的手指微微翹起,扶著香煙的前半截:“和尚死了,刀妖的鍋。”
非常狗血的套路劇情,簡單來說,就是刀妖以前得罪過的大佬找上門來了,結果刀妖正好不在,和尚無辜受累,被砍死了,連帶著他的小破廟也一起被毀了。刀妖回來,整個人都瘋了,把能砍的東西都砍了十七八遍,仇人都被剁成了小碎塊塊,他的和尚,卻是再也回不來。
一個悲劇。一個老套的、狗血的、毫無吸引力的悲劇。竺顏說到這兒,卻突然笑了起來,目光從飛揚的眼角斜出來,漠然地從付厲的臉上掃過:“然後你猜怎麼著?”
付厲:“?”
“他太喜歡和尚了,捨不得埋掉,晚上還要抱在懷裡睡覺。結果睡到半夜,和尚的肉體現了原型,原來他也是個物妖,還是一把刀鞘。”
故事說到這兒,才算是真正結束了。付厲聽完後,沉思良久,恍然大悟地一錘手:“所以一開始刀說想插他,不是打比方的。他是真的想要插他。”
“……”竺顏的嘴角因為付厲神一般的讀後感而抽搐了兩下,靜默片刻,忽又笑了起來。
“誰說不是呢。”他低聲說著,邊說邊吃吃地笑,“哪來的那麼多的‘愛’呢?說白了也只是沖動而已,天生的沖動。”
物妖的氣息本來就不好認,和尚又和擅長掩藏自己,是以刀妖從來就沒猜到過他的身份。然而刀妖的本體和尚卻是知道的,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更要拒絕刀妖——
他從一開始就明白,刀妖對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喜歡,更不是愛。就是那麼一種本能而罷了。他是刀,他是刀鞘,所以即使不知道身份,他天生就會被他吸引,這是刻在靈魂裡的沖動,玄之又玄,無可避免,做不得數的。
“刀妖沒能認清自己的感情,盲目沖動,又不聽勸,最終落得失去一切的結局。那麼你呢?付厲——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吧?你對自己的感情,又有多少確定的呢?”
側頭打量著付厲的神情,竺顏的聲音淡淡的,隱沒在從徐徐蕩起的煙霧裡,同他的面目一樣,顯出一種若隱若現的不真切,叫付厲想起連續劇裡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用悲憫的目光俯視,說著意味莫測的話。
“我不喜歡這個問題。”他的語氣裡透出些不悅,“你為什麼一定要問我?”
“不是說了嗎?因為你們給我的感覺很熟悉啊。”竺顏無所謂地說著,將煙摁熄在了桌上的煙灰缸裡,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去開窗通風,“還是那句話,並不是想要破壞你們的關系還是怎樣,只是單純地想要提點一下而已。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只依靠想當然的,如果沒搞清楚本質就貿然行動的話,哪怕能一時如願,最終的結果,也……未必會那麼好。“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竺顏頓了下,一句話在舌尖轉了半天,最後還是選了一句聽上去沒那麼刺耳的說辭。他回頭看了眼付厲,視線在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秒,很快便又挪了開去,落在了付厲右後方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下一秒,便見到門把轉動,華非推開門,一臉凝重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