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華非是被方哲優的一通電話給吵醒的。而一大早擾人清夢的方哲優顯然自己也正在起床氣內,電話接通後二話不說對著華非就是一通亂七八糟的埋怨,華非聽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從中總結出要點——是竺顏又來找他們了。
昨天華非與付厲來去匆匆,忘記了與竺顏交換聯系方式,是以竺顏只能再次透過方哲優來聯系。方哲優又對這位堪稱非人慈善家的朋友十分敬重,是以便將一股氣起床氣都撒在了華非頭上。華非也懶得和他爭,要來了竺顏的聯系方式後便結束通話了電話,又主動找竺顏詢問了一下,果不其然,還是因為歐樂的事。
“你朋友他醒了。”電話裡,竺顏這麼告訴華非,說話時的音量有些過分大了,像是生怕別人聽不清楚一樣,語氣中那清水般的冷靜也因為這過大的音量而大打折扣,經過電波的一番渲染傳到耳朵裡,簡直跟熱水開了鍋似的。華非捂著耳朵將手機拿得遠遠的,實名懷疑這家夥是不是剛從古代穿過來的,連電話都不會用。
“他什麼時候醒的?說什麼了?人怎麼樣?”華非同樣大聲地吼了回去,差點嚇到旁邊的付厲。華非偏頭沖他比了個“抱歉”的口型,付厲搖搖頭,推了推耳機,低頭繼續看自己的網劇。
手機那頭的竺顏似是也被華非給嚇到了,安靜了好一會兒,再次開口時,音量卻已經正常了許多:“這個我目前說不清楚,方便的話,你們什麼時候再過來一趟吧。最好能快些。”
他說這話時雖然已經放輕了聲音,音量卻仍是有些偏大,即使是戴著耳機的付厲,也能頗為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付厲的姿勢沒變,只略微抬眼,目光掠過手機的邊沿,悄然掃向華非的臉,只見對方正微微蹙著眉頭,嘴角緊抿著,彷彿陷入了糾結。
在遲疑什麼?付厲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卻不可抑制地冒出了疑問。歐樂是和華非關系很好的學生,同時也是朋友;從昨天他們的分析來看,歐樂這次捲入的事件中,有韋鬼參與的可能性也很大。不管從哪個方面看,華非對這件事的關注度都應該是很高的,尤其他還是那樣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然而現在,無論怎麼看,華非想要遠離歐樂的意思都太過明顯,這讓他十分不解。
……是在害怕什麼嗎?
付厲微微皺起了眉。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明白,“害怕”這種東西最令人害怕的地方正在於,有時即使是害怕者本身,也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害怕著什麼,只是在隱隱約約的預感下,本能地抗拒和逃避,遲疑著拒絕向前。
雖然完全不明白華非的心思,但付厲還是在察覺對方懼意的第一時間抬起了手,帶著安撫的意味,伸向對方的肩頭。然而他的手掌才剛剛抵達目的地,便見到華非深深吸了口氣,將手機貼向了耳邊,肩膀微動,輕易地便從付厲的掌下脫了開去。那一下的接觸實在太過輕柔,甚至華非還沒怎麼察覺到就結束了。付厲嘴角沉了沉,不死心地繼續把手往前探,還沒等觸到華非的肩頭,便聽華非開口道:“行吧,那我們約個時間吧。今天或者明天,可以嗎?”
付厲略略一怔,將手又收了回來。他側頭去看華非的神情,卻只見他額前的頭發蓬鬆且淩亂,神情俱掩在了陰影裡,什麼都看不見。
因為畢設專案的事情,華非今天需要回趟實驗室,隔天則是藍藍驅魔師輔導機構重新開班的日子。輔導機構的課是下午的,然而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驅魔師資格考試,藍嶽亮特地把華非和方哲優叫去,在當天上午開了個小會,是以等到華非終於有時間再跑一趟冥界共存區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付厲在這兩天裡也抽空回了趟老金那邊,被老金派了兩次任務。因著這兩次的任務中都有數量較多的韋鬼出現,他的身邊基本總是有其他毀約師的出現,這反而叫付厲不太自在了。畢竟以往的任務他都是獨自完成,一個人尋找韋鬼、一個人除掉目標,獨來獨往慣了,極少和其他的毀約師合作。實際上,由於那段在集體穿越時被獨個兒扔在山海界的經歷,他對其他的毀約師一直沒什麼好感,而因為薛南藥的影響,其他的毀約師對他的態度也向來冷漠,基本沒什麼溝通,除了上次方哲安事件中接觸到的幾個半吊子的未成年之外,付厲與其餘毀約師的關系幾乎可以用寒冰來形容。這回接連被派去與別的毀約師合作,對他來說,與其說是破冰,不如說是被按著腦袋往冰水裡浸,別提多別扭了。
而且……不知是否是他太過敏感,他覺得那些合作的毀約師似乎總會趁他不注意時若有似無地將目光鎖在他的身上。
既像是觀察,又像是監視。
這讓付厲感覺很不舒服,非常得不舒服。
“所以,歐樂他雖然醒了,但一點都不願意說話是嗎?”當前,華非向竺顏丟擲的疑問拽回了他的思緒。他們此刻正站在歐樂房間的門口,在緊閉的房門前小聲而急促地交談。竺顏將歐樂蘇醒後的情況大致告訴了華非,華非驚訝於歐樂原來早在兩天前就已經蘇醒的事實,而更令他驚訝的是,歐樂在蘇醒之後,直到今天,一言未發,始終保持著沉默。如果不是因為之前已經聽他講過了很多夢話,竺顏簡直要以為他的聲音已經隨著他的人類身份一起消失殆盡了。
“不說話,也不做事。每天按時‘吃飯’,吃完飯就坐在床上發呆,一動不動。”竺顏描述著,輕輕嘆了口氣,甚至還做出了一個完全不符合他氣質的摸光頭動作——由此可見,他是真的覺得有點煩了。
他是心善,樂意扶貧幫困做公益沒錯,但如果因為這樣就以為他能笑對一個兼具危險性和米蟲潛質的吸血鬼並始終保持耐心的話,那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更何況,從那吸血鬼之前提供的情報來看,他現在很顯然已經捲入了某件不太好的事件裡。在把這件事搞清楚並解決之前,竺顏估計自己可能連睡都睡不踏實——所以說,不怪他煩躁。這種情況,換誰都煩躁。區別只在於他的煩躁看不太出來而已。
然而華非還是看出來了,不僅看出來,還給了竺顏一個安撫的微笑,跟著便指了指身前緊閉的房門——他認真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先接觸歐樂看看,便示意竺顏看門。竺顏聽到他的打算後點了點頭,將手伸向門把,結果才探出去,華非又改了主意,抓著他的手腕硬將那手給拽了回去,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不出意料的,他們沒有得到一絲迴音。華非猶不放棄,試著叫了下歐樂的名字,短暫的靜謐過後,突然聽見門裡傳來一個頗為幹澀的聲音:“是華非老師嗎?”
“嗯,對,是我。”華非應答著,又篤篤地敲了敲門,“我是來看歐樂的。請問我現在可以進去嗎?”
“……可以是可以。”這一回歐樂沉默的時間更長,給出的結論也極不友好,“但我可以只見老師一個人嗎?別人都不要進來——我只想見老師,別的誰我都不願意見。”
付厲因為這個要求而再次皺起了眉頭,華非卻像是沒明白其中的意味一樣,開開心心地便應了,跟著抬手往門把上一按,輕輕鬆鬆就走了進去。付厲不死心地想要跟上,被突然甩回的門板差點削了鼻子,滿肚子鬱悶沒地方發洩,只好就近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目光死盯著門板,彷彿這樣就能在上面燒出兩個洞。竺顏的視線在他和房門間轉了轉,若有所思地一摸下巴,旋身坐到了付厲的旁邊。
“現在看來,歐樂對華非還是挺喜歡的,我覺得他倆估計會聊很久。”
他對付厲說道,沖著付厲伸出了手:“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們也聊聊?正好我有些事,還挺好奇的,想問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