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打斷他話頭的是居心客。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居心客,冷著一張面孔,一手鉗著他的上半身,一手掐著他的脖子。
藍紡淡淡地笑了一下,撩起圍裙的半邊。華非這才看清,在她圍裙的下面,還藏著許多畫著居心客畫像的紙張。
“無聊的時候喜歡隨便畫點東西打發時間,沒想到今天還都派上用場了。”藍紡說著,歉意地看了華非一眼,“對不起啊,非非哥。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我等今天已經等得太久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那種時時刻刻被煎熬鞭笞的滋味,那種揹著腐爛傷口強顏歡笑的滋味,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也很想,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啊。
她嘆了口氣,又驀地轉頭,警告地瞪了一眼正抬手正準備施救的付厲。付厲嘖了一聲,手舉在半空,像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攻擊,被推到花海那頭的九方崇心卻沒放過這個機會,右手一劃,一根紙繩便朝著藍紡的輪椅捲了過來。付厲見狀,不再猶豫,擰風成鏈就揮了出去,目標卻直指那根卷向輪椅的紙繩——不用管我,華非的目光裡是這個意思,他希望自己沒有看錯,更希望自己沒有賭錯。
風鏈與紙繩剎那間碰撞在一起,雙雙破碎,亂風裹著紙片在空中旋轉。眼看著九方崇心已趁機朝著藍紡沖了過來,付厲不由抿了抿唇,正想喚起風牆阻攔,卻見正鉗制著華非的“居心客”胳膊一抬身體一轉,竟是直接將華非整個兒朝自己丟了過來!
華非哭了,他以為自己是被綁來當人質的,沒想到居然是當暗器的!
付厲顯然也被這麼一出給搞傻了,呆呆地看著華非朝自己飛過來,愣是沒反應過來。“砰”的一聲,兩人雙雙摔倒在地,華非悶哼一聲,將臉從付厲的胸膛上拔出來,慌慌張張地正要爬起來,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九方崇心說話的聲音。
“小紡?……藍紡,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華非嚇了一跳,慌忙回頭,視線落在藍紡的背影上,這才意識到九方崇心的驚訝是從何而來——藍紡的左半邊臉原本一直都是用頭發遮著的,然而此刻,她的頭發,都已被風擾亂,吹到腦後去了。
——這麼一提,華非想起來了。藍嶽亮說過的,藍紡當年受了重傷,為了保命,不得不採取了一些特殊手段。而這手段的結果,就是藍紡的半邊臉以及一隻眼睛,全都給毀了。
果不其然,他聽到藍紡沉靜的聲音響起:“沒什麼,手術的後遺症而已,因為身體裡面多了些別的東西……沒關系,早就已經不疼了。”
頓了頓,她似又笑了起來:“我本來還嫌醜呢,不過現在一看倒是正好。和崇心姐的也算是登對了。”
九方崇心愣了一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那個意思啊。”藍紡平靜道,“崇心姐不是說要我和你待在一起嗎?你臉也不好,我臉也不好,這樣即使是待在一起,壓力也不會太大吧。”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啊?我的意思是——”
“一起去死嘛,明白的。”藍紡依舊是那副平平的語氣,“不過死亡可不是終點吶。萬一都化鬼了呢?即使是鬼,也要容貌登對才好繼續相處麼……”
“喂!”一聽這話,華非登時急了,急急忙忙地就要從付厲的懷裡爬起來,卻被付厲一把摟住。
“等等。”付厲對他道,目光緊鎖著九方崇心的側影。從他的角度,他看不到九方崇心的臉也看不清神情,但他非常確定,自己確實是看到了什麼——
“先別動。”他在華非耳邊小聲道,“那個女的,惡意消下去了。”
“嗯?”華非聽得一怔。而另一頭,九方崇心也正被藍紡搞得一怔一怔的。
“你這家夥……”她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語氣裡卻像是帶著困惑,“你到底是想幹什麼?!”
“明明從一開始就說了呀,怎麼就沒人睬我呢?”藍紡嘆了口氣,不得已又重複了一遍,“我就是來道歉賠罪的啊。”
她抬頭看著九方崇心,深吸口氣,發出嘆息般的聲音:“崇心姐你,被困在這樣的身體裡,很想解脫吧?我也是啊,茍延殘喘著,很想解脫了……不僅是從這具身體裡,還是從那日複一日的夢魘和折磨裡。”
她伸出右手,輕輕拽住了九方崇心的衣角:“我知道再怎麼道歉都沒有用,但我還是要很認真地說一句,對不起。”
“……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默了片刻,九方崇心再度開口,聲音低沉,“你在居心客面前頂替我、為了居心客把我趕開,這些我都不怪你……你總是這樣,永遠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我知道。”藍紡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所以我才要說,對不起。”
不僅僅為了我的自私,更為了我的自以為是。
九方崇心的瞳孔倏然一縮。
在那一瞬間,她彷彿終於明白了什麼,一把甩開了藍紡抓著自己衣角的手,蹲下身去想去看她的眼睛。與此同時,華非正一邊觀察著她的動靜,一邊地悄悄靠近了付厲的耳朵,輕聲道:“九方崇心跟韋鬼有交易。我看到了,她的眼睛裡有綠……”
他的話還是沒能說完。
有什麼東西飄進了他的嘴裡。他神情古怪地站了回去,將那東西掏出來一看,發現是一片紫色的桔梗花瓣。
藍紡的驚叫從前方傳來,他愕然抬頭,看到的卻只有紫色。
鋪天蓋地、瘋狂亂舞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