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咖啡店不過一會兒,華非就把人給追丟了。
這絕對不是他的錯,主要是運氣問題——那咖啡店是專門為人類術士和像他這樣的半妖服務的,為防止普通人類誤入,門口的結界張得十分厚,穿過來先得花三秒鐘。而就是這三秒鐘,成功地讓華非錯過了十字路口的綠燈,幹等了半分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面的人走遠;而不過一個錯眼的工夫,前面人都已經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紅燈終於過了,華非追過馬路,遠遠望了下,離下一個路口起碼還有幾百米,估摸著人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在半分鐘趕過去,便向馬路兩邊的店鋪裡望,指望著能在哪家店裡找到那抹身影。找著找著,發現條窄窄的小巷,往裡看了眼,走進兩步,探頭探腦,打不定主意還要不要進去。
就在此時,他的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整個人都被拽得轉過身去,“哇啊”一聲,正撞進一雙漆黑的眼睛裡——只見抓著自己的那人高個窄腰,鼻樑高挺,劍眉薄唇,眼梢尾稍,正是自己在找的那個男人,沒錯了。
摸了摸鼻子,華非感到尷尬了。
偷偷摸摸地跟蹤卻被抓了個現行,這可有點搞笑了。華非眼簾一垂,打定主意不管男人怎麼問,自己就咬死不承認,再一細看,男人身上的米色衛衣清爽幹淨,半點汙漬都沒有,登時大感奇怪:“咦,你衣服換這麼快?”
男人沒說話,依舊緊緊地拽著他的手腕不放。男人的手勁很大,大到華非都感到有些痛了,他蹙了蹙眉,抓著他的勁力這才稍稍鬆了一些,男人的五指卻仍是不肯松開。華非只道自己要捱揍,心虛地抬眼,與男人的目光再度撞上,卻見他目光閃動,眼睛裡似是藏了許多東西,自己卻看不懂。
“誒。”他跟沖男人擺了擺手,“你沒事吧?”
男人似這才回過神來,用力眨了眨眼,臉部線條緊緊地繃著,彷彿稍一鬆懈,就會有什麼東西在剎那宣洩出來。
他回答說:“沒事。”
“哦……”華非愣愣地應了句,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其實如果可以,他是蠻想抓著對方的領子狠狠搖的,想直接問他為啥在走了三十次右邊之後突發奇想改左拐了,但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樣絕對不行,會被當神經病的;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問不出口——撇開跟蹤被抓現行的事兒不談,人家這會兒明擺著情緒不對呢。
“我說,你確實沒事嗎?”他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還未雨綢繆地掏出包餐巾紙拿在手裡,他這可不是矯情,是真擔心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哭出來。男人卻只搖了搖頭,又盯著華非看了片刻,忽而一笑,表情卻是比哭還難看:“我一直在猜,跟過來的人到底是誰,現在終於知道了。”
華非:“???”
男人抿了抿唇,不再言語,伸手撫向華非的臉頰。華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臉上顯出幾分警惕;男人見狀一怔,眸中掠過一抹黯然,跟著便收回了手。
“對不起。”他對華非道,“我認錯了人。”
華非:“……啊?”
那男人臉長得挺好,聲音也不錯,聲線裡有淡淡的沙啞,就是口音有點奇怪。華非沒聽懂他的話,也不敢多問;見他似乎並沒有要揍自己的意思,便也懶得再玩什麼“死不承認”,摸了下鼻子,直接道:“那啥,我跟過來,是有些事想問你,你看你現在有沒有……”
他話未說完,忽見男人臉色一變,抬手就把他往後一推。華非一時不察,被他推得摔倒在地,尾椎骨磕上了石子,頓時痛得生無可戀。又聽一聲巨響,一個花盆落在了他們剛才所站的地方,粉身碎骨,緊跟著一抹豔紅從天而降,卻是一名穿著紅裙高跟鞋的妙齡女子氣勢驚人地落下,高跟鞋重重踏在地面上,發出一擊利落的聲響。
華非被這空降的姑娘嚇了一跳,待要細看,視線卻被男人給擋住。他不死心地再一抬頭,正見那紅衣女子站起身來,挺著傲人的胸脯,跨過一地碎片與泥土,大步朝他們走來。又聽得身後亦有腳步聲響起,轉頭一看,只見幾個混混模樣的小年輕正從巷子的另一頭緩步靠近,看著吊兒郎當,眼裡滿是殺氣。
“怎,怎麼了這是?”華非一頭霧水。男人“嘖”了一聲,答道:“來爭取時間。”
華非:“啊?”
“那個時候沒見著,原來是在這裡。”男人意味不明地咕噥了一句,將華非拉起拖到身後。他的手掌冰冷,右手無名指上戴著枚戒指,觸感更是冰一樣。華非抽空瞟了一眼,覺著像個銀的,環上刻著沒見過的圖案,像是流雲紋,線條卻更曲折,層層疊在一起,疊出一個近似於菱形的東西。說不清好不好看,但就是讓人覺得古怪,又有點熟悉。
心中驀地一動,像是蟄伏於冬雪之中的動物,忽然在雪堆裡翻了個身,抖下些意味不明的東西。不由自主地,華非將視線黏在了那枚戒指上,盯著看了一會兒,突見眼前一道白光閃過,跟著他的眼睛便是一痛,像是有什麼在一瞬間刺進了雙瞳。華非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痛呼,甩開男人的手,使勁捂著眼睛,又揉又按,身體搖晃了兩下,又下意識地伸出另一隻手摸向旁邊,想給自己找些能倚靠的東西。意料之中的牆壁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隻冰冷的大手,再度將他的手牢牢包住。
耳邊傳來女子嗲嗲的聲音,伴隨著高跟鞋有節奏的敲擊:“付毀約師,又見面了,別來無恙啊。”
認識的?——華非一下子明白過來,人家多半是過來尋仇的,自己被連累了!
眼裡的疼痛漸漸淡了,他試著睜開眼,卻只看到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瞧不清楚。男人扶著他坐下,用手掌撫了下他的眼睛,將他的眼皮合上,安慰了一句“別怕”。華非不安地搖頭,男人又按了按他的肩,厚實的手掌從他稍顯單薄的肩頭劃過,攬住他的身體,用沙啞的聲音不斷重複著“沒事,等會兒就好”之類的話。華非下意識反抓住了他的手,依舊是那樣冰冷到讓人不適的溫度,對於一個如墮冰窟的人來講,卻像是依靠和救贖。
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直到確定他確實平靜下來了,被稱作“付毀約師”這才轉頭對那女人道:“不好。”
華非:“???”
“我過得不好。”男人操著那口古怪的腔調繼續道,“我最重要的人不在了。所以我過得很不好。”
華非:“……”
他明白了,男人這是在回答女子的話——“別來無恙”,翻譯成大白話可不就是問人過得好不好嗎。
問題是人家也就順便這麼一提啊,擱在打架前這話的本質就是個“操你老母”,誰會真的來關心一下你私生活啊?
華非無語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為男人默哀,還是該為他的智商。
女子顯然也被男人的這個回答給弄懵了,呆呆地“嗯”了一下,半天沒蹦出句話。還是巷子另一頭的幾個小混混反應得快些,其中一個朗聲道:“既然不好,那就去陪他好了!——老鐵,動手吧!搞不死他,我們誰也別想過得舒坦!”
“老你媽逼鐵!老子現在的名字叫艾琳娜!”女子怒吼一聲,轉向男人,聲音又恢複成了那副嗲嗲的樣子,“付厲先生,您說您這樣圖什麼呢?一次次地用時間困住我們,您又能得到什麼呢?不過是和我們一樣,被困在同樣的迴圈裡出不去罷了。”
“……”捕捉到關鍵詞,華非默不作聲地側過了耳朵,屏息細聽。
“契約。”男人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這回華非沒有懵了——根據之前的經驗,他猜測男人這又是在正面回複女人的問題——很顯然,他把反問句和疑問句搞混了。只是不知道他這句“契約”針對的是哪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