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風鈴作響, 走進來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 那張常帶著虛偽笑意的臉上沒有了笑,臉頰上還有些冒著血的傷, 再加上身上那套破破爛爛的衣服,看起來有幾分像是來找茬的。
宋卻走出來一看,發現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二師弟趙問。
趙問倒也不是故意這副形容, 只是為了找到這食肆著實費了點功夫,就連束頭發的發繩都給折騰斷了, 現在才這個模樣。
宋卻見了毫不留情地笑出聲來,推斷道:“我這食肆雖不好找, 但也不難進, 就連初化人形的小狐妖努努力都能進來,你卻弄得這般狼狽。讓我猜一猜, 你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得我這陣法裡殺機重重,所以處處暴力破關。卻不知道我這陣法安全得很, 只要你耐心細致便能走出,但對那些粗魯的人,這陣法是以牙還牙, 以眼還眼。你能狼狽成這樣,看來用了不少力?”
趙問聽了這話無法反駁,他確實是這樣想、這樣做的,但他也不因為宋卻這幾句話就感到動搖。誰知道宋卻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這陣法裡就是殺機暗藏, 只不過他走出來了,宋卻才用語言暗示讓他誤以為自己做了白工,好放鬆警惕。
宋卻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又一次證明瞭他對趙問的看法沒錯,這確實是一個極為執拗的人,一旦鑽了牛角尖,要將他從裡邊□□可不容易。宋卻也不是簡簡單單來和他做慈善的。
宋卻為趙問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他跟前,算是把禮數做盡,至於趙問喝不喝,那就是他的事了。
宋卻自己悠悠然地喝了口熱茶,方才開口道:“你為什麼來這?”
趙問看了宋卻一眼,一時陷入沉默。事實上,他想起了很多,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宋卻猜想的沒錯,他確實是重生而來的。上一世,他和宋卻也是師兄弟,只不過他沒能出色到令宋卻黯然失色,相反的,他才是被宋卻處處壓過一頭的那個,就連他喜歡的小師妹,也喜歡著宋卻,這是壓彎趙問的最後一根稻草。
漫漫修仙路中,他生了心魔,心魔便是這個永遠遙遙領先、永遠高高在上的大師兄。人人都說要想更上一層樓,便要學會斬殺心魔。可他的心魔如何斬殺?
無論他怎麼做,怎麼努力,都無法勝過大師兄,好像他的存在不能改變一點點的命運。這是他的心魔。所以在他的心魔裡,大師兄是百戰百勝的,是不可戰勝的,他突破一個境界,大師兄便能連連突破三個境界。心魔裡的大師兄甚至比現實裡的大師兄還要強上三分,趙問自問永遠沒有斬殺心魔的可能。
這個念頭一出,趙問便走火入魔了,最後叛出師門,成了魔修。他不是天生的魔修,又有修仙者的驕傲和底線,不願意修行一些太過殘忍和邪門的功法,最後修行遇到瓶頸,又遇到幾個不分是非的所謂名門正派,被毫不留情的斬殺。事實上那些人只是看中他手裡的一個法寶,這才隨便想了個名頭殺人越貨罷了。臨死之前,他看見大師兄過來與那幾人說話,問他們:“你們在做什麼?旁邊還有許多魔修,處理完了就不要在那裡磨蹭。”
趙問到死也不知道,他的死和宋卻有沒有關系,這位大師兄又有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可憐他年紀輕輕,本身修行速度也頗為亮眼,最後卻死在了自己的執念之中。
趙問再一睜眼,發現一切重新來過。他的心魔猶存,可他面對的,不是多年以後的大師兄了。在活了幾百年的趙問眼裡,面前這個大師兄是多麼的稚嫩青澀,好像不堪一擊。在這種情況下,就連心魔都淡了幾分。但他知道,如果放任宋卻就這樣成長起來的話,他的心魔終有一天會死灰複燃,將他置於上輩子的境地。
於是趙問利用後幾百年修行的經驗、心境,獲得非一般的修行速度,修為的增長仿若一日千裡。然後他開始在各種大會、大比以及秘境探險裡壓過宋卻一頭。趙問每勝一次,他的心魔便淡一分,到了最後,他甚至不能理解自己前世為什麼將宋卻看的那麼重,甚至看成是不能擊潰的對手。事實上,宋卻也是人,他的心性也不穩定,只不過前世裡他一直牢牢佔著魁首,這些弱點才沒能暴露出來。如今魁首換作趙問,宋卻這個處處被壓了一頭的首徒比趙問當初的處境還要艱難,滋生的心魔更勝趙問。趙問雖有心魔,但不管是結金丹還是化元嬰,他都成功挺了過去。宋卻不一樣,他在結金丹時完全被心魔佔據了。趙問冷眼瞧著,既覺得痛快,又覺得心魔已解,本來沒想再如何作為,但就是那一念之間,他想起自己因著宋卻走火入魔之事人盡皆知,最後不得不叛出師門修魔,突生妄念。
宋卻結元嬰時的心魔劫之所以鬧的人盡皆知,確實是趙問動的手腳。但接下來的一切,卻不在趙問掌控之中了。
宋卻心術不正,妄圖傷害同門,但並未付諸行動,渡劫不成,金丹反碎,靈根受損,在師門中人看來已是失了仙緣,所以幾個師叔長輩想的懲戒是將他趕出師門。
趙問沒想到一個心魔劫會惹出這麼多事端,但他再一想,雖說這樣讓宋卻不能再修仙,但回歸凡間也能讓他免於一死,不會像他上一世一樣,走火入魔之後作為魔修死在正道弟子手下。可能高高在上久了,他也沒去想一個修仙者突然失去天賦,不得不做回凡人會是何等的打擊。趙問只是輕飄飄的想,起碼宋卻不會像他一樣死去,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可後來的一切都不在趙問的意料之中。宋卻被逐出師門時沒有歇斯底裡,他似乎察覺到了趙問動的手腳,但沒有不顧一切地喊出來,強迫他人相信他。
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一樣。
這是趙問從宋卻身上看到的東西,在那一刻,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發生變化,只是他還不知道是什麼。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宋卻磕的那幾個頭非常實在,磕的他滿臉是血,師傅顯而易見地心軟了,宋卻也沒有利用這個機會留在妙崇山,他非常決絕地選擇了離開。
然後在山門前,眾目睽睽之下,白日飛升了。
趙問感受到了宿命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