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物方面處理大腦似乎是走不通的, 這像是造物主創造世間萬物時特地為人們關上的一扇門。這樣的技術問題一旦被攻克, 道德倫理問題將接踵而來,當人的特性可以被任憑心意隨意改造, 世界離滅亡又有多遙遠呢?
如果客觀實在不能改變,那麼起作用的便是主觀能動性。
雖然夢境裡沒有說明,宋卻突然猜到了智慧程式的可能機制, 或許這個機制便是要讓人感受正常的情感。
心理變態者反社會的一個很重大的原因在於,他們無法感同身受。常人的恐懼, 常人的愛意,對他們來說都是很陌生的東西。當一個人感受不到這些情緒, 又怎麼能指望他們去珍惜呢?
宋卻有幸感受過, 才能和自己頑固的大腦抗爭這麼多年,沒被那些該死的損傷牽著鼻子走。
這或許是一個方向。
但是這個方向大大超出了當下的科技水平, 要做便要從頭做起,以宋卻的一己之力,只怕有生之年也難以企及。
宋卻一個人沉思了許久, 最終還是決定從現在開始動手,留下他的思路的成果,這樣等他死了之後, 或許還能有更多的發展。他或許沒有辦法把解決辦法帶給這個世界,但可以把解決的希望留在這個世界。
這個決定對宋卻是重大的,他整個人都發生了改變,即使不是面對病人,也能不再那麼焦慮暴躁, 偶爾還能耐下心來把調查做的圓滑又漂亮。姚璐都有些不習慣這種不用拍桌子罵宋卻的日子了。
隨著宋卻愈發忙碌,董淳和他見的也愈來愈少,只偶爾還約個會診,說是定期複查,結果更像是老朋友見面敘舊。最容易沖動的十多年熬過去以後,宋卻的心理狀態已經相當穩定,這也是他減少見心理醫生的原因之一,當然,忙碌是其中最重要的那個。
即使對自己變成變態殺人犯的恐懼日益減少,卻不代表宋卻再無煩惱,他仍是個矛盾體。明明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等他去做,明明要盡可能活的長長久久,等待系統修複完錯誤歸來,他還是像不要命一樣抓捕著罪犯,為那種遊走在生死之間的感覺而戰慄。
宋卻忍不住想,如果有幸能到下一個世界,用回他原本的身體,再回過來看的時候,這一定是一段徹底失控的回憶。
可能是因為對自己能不能壽終正寢沒有信心,宋卻四十歲的時候就開始寫那本該死的自傳。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人,他因為這份特別而痛苦,折磨式自控了二十多年。但他仍想留下點什麼,或許能幫助一些人,讓一些人勇敢地認知自我,然後努力抗爭。
假如系統不回來了,興許這是他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點印記。
這樣也挺好。
宋卻覺得自己挺看的開的。
於是剩下的這些年裡,他就把自己分成四部分。一部分是個開門時間十分有限,天天都要預約的心理醫生,名譽良好。一部分是個拿著文職熱衷外勤的顧問,成天和犯人比較誰的身手更好。一部分是個致力於進行跨時代科研,用肉麻一點的話來說,給大家留下希望火種的學者。還有最後一部分,是一個試圖記錄自己大部分人生,高高興興寫書的患者。
宋卻十分感謝自己卓越的記憶力,這使得這本書一開始寫的很快,可是到後來趕上進度以後,這書寫的就不快了,還隨時有坑掉的風險。
宋卻到死也沒能等到系統回來。
靈魂離體的那一刻,一切都顯得那樣玄妙。姚璐、杜風,還有很多人悲慼的面容從他面前一閃而過。宋卻驚訝地發現,他不再無動於衷,或是隻有微微動容,而是貨真價實地為他們感到難過起來。他知道死亡不是終點,死亡也沒讓他痛苦,可他們不知道,並且因此痛哭流涕。宋卻不希望他們這樣難過,只可惜他再也不能說出口。
“死亡不是終點?”
一道久違的聲音響起。
宋卻是真的有些驚訝,他本來還可惜不能和系統說聲再見,道:“你是來和我道別的,還是修複好錯誤要繼續旅行了?”
系統道:“對不起,我來晚了。其實錯誤早就修複好了,但我一直被擋在這個世界外邊,不能進去幫你,只能等你死了才能帶你走。”
系統並不能直接看到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他只能透過宋卻的眼睛去觀察這一切,直到宋卻死了,它才能看到一些東西,比如宋卻的死狀。
宋卻當然會死,沒有了系統,他的身體素質不再是隻高不低,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也會老,偶爾受傷,後遺症再往上疊加。他還不服老,喜愛外勤的刺激與危險,這個結局是早晚的。而他顯然是意識到這點的,還是瘋狂作死。在宋卻看來,結局不怪任何人。
可系統不這麼想,他十分低落,好像是他害死宋卻的一樣。
宋卻問了一聲:“那我們這樣了,這個世界還有進度條嗎?”
他倒不是真想知道,就想轉移一下這個小家夥的注意力。
這個方法顯然極管用,系統一板一眼地查了查,發現先前一直灰著的介面亮了,興奮道:“有百分之七十的進度了!”
宋卻:“……馬失前蹄哎嘿。”
這個世界真是浪的飛起,他琢磨著是不是太放縱自己那些不健康的“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