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他們剛起床沒多久,週末的天氣似乎總是罕見地放晴。西裡斯在她的頭發上抹洗發香皂搓出來的泡沫,浴室裡的水汽好像使他們更加靠近甚至於緊貼,但實際上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手臂的距離。百葉窗往下露出一小條一小條的天空,牛仔褲的藍,她的浴室不大,鋪的是粉色瓷磚,入口角落裡放了一盆盆栽,那是給紐扣住的,周圍有很多罐裝的面霜和香水。這樣真的很舒服,伊迪絲想說。她等著西裡斯應一聲嗯,但他沒說話,手指繼續在她頭皮上按摩。她想起來他們淩晨醒來又做了一次,完事之後躺著聊天,因為鳳凰社、席恩·喬普林或者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吵了一架,怎麼吵起來的她忘記了,西裡斯還是有些醉醺醺的,說話聲音很大,他吼她的時候她想喊回去但什麼也說不出來,身體一點也動不了,過了好久她把臥室門甩上了,拋下西裡斯去了廚房灌啤酒,最後又開始犯偏頭痛。
“我昨天說什麼了嗎?”她小聲問他。
“我怎麼知道。”他在嘟囔,聲音很啞。
“你看,你就不該喝那麼多酒。”
“你好意思說我?”
伊迪絲嘗試深呼吸一遍,把身體挪到淋浴頭下面,感受到有溫度的水細細密密灑在她身上,西裡斯的動作停了一下,一撮泡沫掉在她肩上,很癢。
“你昨天晚上讓我很生氣,你知道嗎?”
“不知道。”
“你到底為什麼要帶我去呢?”
“我想你多交些朋友,你的朋友都跑光了,不是嗎?”他說這話時像在憋著笑意。她有點驚訝、慍怒,對他的答案非常不滿,她轉過身去,直視他眼睛,他打濕的頭發、睫毛還有透亮的肩膀肌肉很漂亮。“我不需要那麼多朋友,我有萊姆斯、莉莉和詹姆呢,再說,那些人也並不都是你的朋友,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席恩·喬普林懷疑你是間諜了?你是在利用我讓他感到不快嗎?”她的語速很快。
“這些你說過了。”
“那你還說不記得我說過什麼?”
“我記得。”他把頭低下來,把雙手放在她腦袋上順她頭發,泡沫都被洗掉了。“抱歉。”
伊迪絲皺了皺眉,“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
西裡斯聳了聳肩,“沒為什麼了,都是小事罷了,就別再計較那個。”
“你昨天沒有握我的手,我那時候不是很……開心。”
他把她的左手牽起來和她十指相扣,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那是我沒注意而已,我沒想冷落你或者利用你什麼的。”她靠上他肩頭,他們的肌膚貼在一起,“你還記得昨天在車上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在車上?好像不記得了,怎麼了嗎?”
“好吧,沒事了。”
“到底是什麼話?”他把頭往下低蹭她,咯咯地笑,“說你好香、好漂亮、我特別喜歡你之類的?那我以前也說過。”
伊迪絲把手指收緊,在掌心留下了幾個指痕,然後放開,“沒什麼,差不多的意思吧,可能,但你以前沒說過。”她從他身邊退後一步,把掛在銀色扶手上的毛巾拎起來,拉開了淋浴室的門,又甩給自己一個幹燥咒,“我洗好了,頭有點疼,先去補覺了。”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了,強烈的陽光把所有顏色都碾成刺眼的碎片。西裡斯還有他前夜丟在地上的襯衫和掛在衣帽架上的風衣都不見了,他走了,伊迪絲猜他又是收到什麼“緊急任務”了,她發現自己的頭還是疼,於是吃了點培根煎蛋和一粒布洛芬,感覺好一些了,但並沒有完全好。
《今日變形術》最具潛力新人獎的頒獎儀式是在這個月的某個週五晚上,伊迪絲有一陣沒見到西裡斯,也沒收到他的音訊,總是他來找她,伊迪絲全然不知道除了他在南肯辛頓的公寓和詹姆家還有哪裡可以見到他,也不費心去想,他出現得很隨機,但每次看到那雙帶著笑意的灰眼睛,心中湧起某種熟悉的愉悅,彷彿觀看一次完美的射門,看光線穿過窸窣作響的樹葉,聽見汽車駛過時從開啟的車窗傳出的一小段音樂。不管發生什麼,生命總會帶給人一些喜悅的瞬間。
她坐在等候席上的時候沒看見他,登上臺拍照的時候也沒看見他,爸爸送的那條露背的高領長袖針織裙的質感讓她感覺很侷促不安,倒不是說不喜歡,只不過她開始擔心一些她以前從未多想過的事。
伊森讓她在預言家日報上挑一個她喜歡的頁碼,她拒絕了,盡管那張準備刊登上報的照片讓她看起來像獲得了終身成就獎的國際電影明星。
她去了一趟夏瑞恩莊園,把那個獎杯擺在大陳列櫃裡,她覺得那獎杯奇醜無比。
“你真的不想嗎?你小時候總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報紙。”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現在的話,我更希望你能把報紙版面讓給一些更被需要、更有價值的內容,大家得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看得出來伊森很懷疑,“你開始勸我這個,你加入那個反抗神秘人的組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