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策看到雲浸眼中也有一彎明月,他移開目光,“這些年來你的外祖母這麼做是錯的,但姜絨的舉動同樣也不對。她傷害了很多人,你的外祖母,你的母親,還有雲浸你。”
雲浸低下頭,半晌苦笑,“是啊,很可悲是不是?”
她眼底的明月被藏了起來,連策眼神也黯了瞬。
由姜絨的舉動就能知道,她大概已經恢複記憶,雲浸尚不知姜絨對姜家和她妹妹姜織的態度具體如何,但總歸不是什麼好的感情,從她的舉動來看,怨恨居多。
雲浸靜了會,開口時已是艱澀難堪:“我好像已經完全能夠理解我母親了。”
連策眸子動了動,頃刻間心髒猛地一疼。
在渾濁泥巴中生長出來的魂靈,缺失愛的養分,可她沒有放棄過洗濯身上的汙垢、修複心底的傷痕,在接觸了各種諮詢者,接收了殊途同歸的裂隙後,仍能保持著對世界的好奇,用自己成長後獨有的一套生存邏輯去治癒那些熟悉的破碎的靈魂,渡化世間的善與惡,連策知道他所愛的人一直是個溫柔通透有力量的人。
他走到雲浸身前,張開雙臂擁住她。雲浸習慣性將臉埋入他懷中,嗓音悶悶地開口:“但我明白得似乎有點晚,我母親已經不在了。”
連策將下巴擱在她頭話:“對不起阿浸,但我還是想說,有些人可能沒有能力去愛人,因為她自己本身就已過得很苦,分不出半點心力在別人身上……哪怕這個人是她的至親。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要去弱化、遮蓋你母親的失職與錯誤,而是我想告訴你這是正常的現象,你不必為此感到痛苦與自我厭棄。但是,即使這確實很正常,但我不認同她,不認同這種行為。”
他理解但不認同,他愛的人不該受這份從小被忽視、冷漠對待的苦。
雲浸看著身前人衣服的那抹黑,不捨得眨眼。
眼前是極致的黑,耳邊語是純粹的白。
她控制不住嘴唇發抖,心底的複雜不知從何談起。
連策還沒說到盡頭,而她也知道不會有盡頭。
“阿浸,你沒有錯,如果非要論個究竟,你外祖家和姜絨,都是罪人,可這份罪過與愧疚,不該你來受。沒有你堅持調查,你不會更加了解認識你母親,哪怕是以另一種方式。
這裡沒有固有的對錯,阿浸,你沒有主動地去傷害過無辜之人,相反你被動地承受了你本不用承受的痛苦,這是那些人對你既定的虧欠,你不必為此感到不對。寶寶……寶寶,我愛你我愛你……”
連策低頭,埋入雲浸頸側的圍巾裡,灼熱的呼吸同他燎原的愛意成正比,雲浸忍住眼中欲要洶湧而出的淚水,只能緊緊抓住連策的衣服。
亭子前的大樹被風吹得葉子招搖,細密交叉的樹枝向外延伸著,分解掉人心底到處漫延的悲傷。
這份愛意太沉重了,她想。
不過沒關系,我也愛他。
雲浸的心髒酸酸澀澀的,也帶著一股一股的疼痛,像浸在酸度極佳的檸檬裡,浸泡完成後又被拿出來,刀子往心髒上胡亂劃上幾刀,再灑下些陳鹽。
雲浸主動仰頭纏上連策的唇。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分開,雲浸顫抖著雙唇,“謝謝你的喜歡,連策。我也愛你……”
連策握住她的手腕,溫暖有力度的,帶著眷念的摩挲。
以前雲浸不知道,她就在連策眼前,為什麼她時常能感覺連策對她有種害怕她消失的珍重和眷戀感。
後來,她知道了,那是一種疼惜,由心疼輻射出的,近乎偏執的愛意。
好像二十幾年來幾次的相遇,連策都要帶給她靈魂上的震顫,好像在告訴她——你要記得我,如果可以,請你愛我。
而此時,連策的隱語沒有缺席,他接住她混亂不堪的靈魂,她的靈魂聽到他在說:“姜織女士不是個好母親,但她是個可憐人。”
是啊。
雲浸時常在想,人是不是在過得不好的時候,很難生出愛人的沖動和持續的責任?又或者,她心底也有怨恨,怨恨她的父親,怨恨她短短一生所遇到的那些人。
後來,透過調查探尋,太清晰的往事和證據,讓她不得不共情了,自然不會再苛責姜織什麼。
只是,這麼多年來她受過的傷害也做不了假,是真實存在過。
她只能專注當下正在發生的幸福。
過去的只是她成為現在的一道不可跨越的窄門,人不能困囿於過去。
“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連策放開她,整理了下雲浸脖子上那被他蹭亂的圍巾,低下頭很輕地吻了下她的唇,才重新牽起她的手。
“好。”他們牽著手沿著來時路返回,深淺不一的腳印再度被紛紛大雪覆蓋。
堆雪落到枯枝上,讓本該消融落地完成使命的東西有片刻的棲息,同枝下的一雙人一樣,可以容納這世間洶湧的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