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懸記得去年秋天他們經過這裡時還碰見了幾個衣衫襤褸的人,但看他們面色不善,路安就帶著她匆匆離開了,而現在,他們已經在太平鎮裡行走了好久,除了撲稜著翅膀飛過的麻雀,就再也沒有見到其他活物了。
道路上的店鋪幾乎被搶劫一空,除了已經爛成一灘泥、早已看不清原本是什麼的物資,就是偶見的一具具屍體。
屍體早已在陳年的風沙侵蝕下變成了白骨,有的甚至連骸骨都是不全的。多數是蜷縮著的,看那模樣不是死於疾病,就是死於與人打鬥後的外傷。
路安拿出兩方巾子給自己和趙懸戴上,遮住口鼻——即便防疫功能聊勝於無,但總比什麼都沒戴來的心安。
道路旁邊的大店子幾乎什麼都不剩了,路安轉頭走進了一些小街道中。大概是因為毗鄰好幾座村子,因此太平鎮中開有很多家農具店和種子店,對應著的五金店也不少,但大多數都被砸搶得亂七八糟,剩餘的東西也因為被時間侵蝕早就鏽壞了。
路安一家一家店鋪翻找過去,他順手撈起一根鐵棍,將一些緊閉著的店門撬開,趙懸則騎著小三輪跟在後頭,路安所騎的三輪被她用一根繩子系在自己車子上。騎三輪是個技術活兒,特別是後頭有載重時,趙懸向來不擅長體力活,因此騎得歪歪扭扭,好在路安搜尋的也慢,她不僅能跟上,得空也可以下車,走進一些灰塵遍佈的鋪子裡,從一堆殘渣中搜尋出幾包早已過期了的種子。
種子的生命力很強,沒準這些還能種出來。她喜滋滋地想。
一路上所獲不多,直到他們走進一個農貿商場,販賣糧食的商場一樓早被搜刮一空,所幸的是二樓的一些五金店和農具店得以儲存,在一家大門半開的店鋪裡,路安終於找到了家用渦輪發電機。
想是路過這裡的人將店門硬砸開來,轉了一通後發現這裡的機械零件之類的東西與所需的毫無幹系,便匆匆離開了。
一架渦輪發電機的外包裝被人野蠻地撕開後,其餘剩下的則完好無損地放置在角落裡,除了厚厚的灰塵外,時間沒有在它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沒有燈光,商場的二樓顯得更加晦暗,路安將完好的渦輪發電機一一拆開外包裝,仔細檢視後判定應該可以使用——這種東西在南方農村很常用,一些魚塘會常常安一個發電機給魚送氧,偏僻的伐木營地也會支幾個用以供電。這種機器只要有流水,便可以穩定輸出220伏家用電,要是電器是節能型的,一臺渦輪發電機供上一臺冰箱,一臺洗衣機和幾個電燈完全不是問題。
其實很多農村都建有小型的水電站,私人承包,電轉賣給國家,再由國家傳送給各家各戶,小小的水電站操作室十平米不到,就可供整個村子的用電,只是早前路安在村子外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這種小水電站——應該是他們所住的村子本來就快荒廢了,不值得建站,否則他們想要重新用電會簡單很多。
天氣已經暗到不適合再出去了,路安和趙懸決定就地住一個晚上。將包裹著渦輪發電機的厚紙殼鋪在角落中,作為簡易的墊子,兩人蜷縮在上面,身上蓋著厚毯子。夜間的鎮子不如村子那樣熱鬧,有各色鳥叫和蟲鳴,這裡只會變得更加寂靜,甚至於翻個身都能聽見很大的窸窣聲,兩人小聲地吃完東西後便不再說話,路安抱著趙懸,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後背。
這讓趙懸産生一種他們還在流浪的錯覺。
此前的很多個日夜裡,他們都是這樣入睡,並沒有誰值夜,因為他們已經養成了但凡有一點聲音就能被驚醒的習慣。
她看著遠處破碎的店門,那裡頭的東西此刻已經幻化成一個個怪異黑影。張牙舞爪的影子,好似就要動起來的妖怪。
商場外頭,漸漸地響起了淅瀝聲,剛開始很小,接著是水滴很用力地拍打著棚子的脆響,滴滴答答的像是在敲鼓。
趙懸小聲地湊在路安耳邊說,“下雨了。”
“嗯,”路安為她攏了攏毯子,“睡吧。”
趙懸本意是想告訴他自己預先帶著雨衣是多麼明智,但突然睏意襲來,覺得明日同他說也一樣。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夢裡,她似乎又看見了璐姐抱著她心愛的狗同自己絮叨著什麼,還有老刀,一個將頭發剪成極短圓寸的男人,他是營地的管事之一,也是那日和路安一起將她從那三個男人手中救下的人。
再然後,她夢見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三人圍坐在一起給她過生日,媽媽笑眯眯地祝賀自己高中畢業啦,還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時間往前推,小學時期的她揹著奇大無比的書包走到自家樓下的修理店前,看見裡頭一個臉上髒兮兮的小男孩,和她差不多大,正拿著一板全是電子線路的東西看著自己。
趙懸有些想笑,她覺得小男孩手裡拿的應該是變形金剛而不是這種奇怪東西。
這一笑,趙懸就醒了。
而外頭,已經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