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玉央仡宿跑過癮了,在一處岩石旁停下來,整個人都透著酣暢淋漓的痛快。她從馬上跳下來,靠在石頭上瞭望遠處。長孫弦佩也從馬上下來,玉央仡宿沖她招手,她走過去跟她站在一起。
風還在吹著,她們躲在背風處,玉央仡宿背靠著岩石慢慢滑下坐到地上,她拍拍身邊的草地示意長孫弦佩也坐下來,長孫弦佩跟她挨近一點手撐著地盤腿坐下,說:“先前在帳中未提,我還有一事想問公主。”
玉央仡宿爽快道:“什麼事?你只管問就是。”
長孫弦佩說:“在我來柔古前,大周境內發現了一名細作,敢問公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是我額赤格派去的。但請和書是我送去的。”玉央仡宿揪了一根草含在嘴裡,說:“之前在帳裡你也看到了,我額赤格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他從馬上滾下來摔斷了腿,精神也不像從前那樣旺盛,如今是我接手了柔古一切事宜。你說的不錯,兩國交戰勞民傷財,周朝死了很多人,柔古同樣也死了很多人,我的叔伯姨親,我的屬民赤子,再也不會回來。”
“如果再開戰,不過是黃土裡的血再滲深些,野地裡的屍骨再摞高些,我無法看著這些再從我眼前發生。送去請和書,是我揹著額赤格偷偷做的。他知道的時候,我在他面前立誓,給我一次機會,給這片土地一次機會,如果事成,我們將永世不再失去親人,如果不成,我會代替他,在戰場上浴血,我將帶領我的子民從最高巔猛沖急下。”
“不過現在看來,我是正確的。”玉央仡宿看著長孫弦佩的側臉,笑了一下說:“我們是正確的。”
耳邊好一會沒有聲音,玉央仡宿跑馬後心髒咚咚的聲音逐漸平息,她吐出嘴裡的草問:“你餓不餓?”
兩人從大早晨跑到現在,昨天晚上吃進肚子裡的那點東西早就沒了,玉央仡宿問了她一句不等她回答就用匕首貼著岩石在底下刨起來。
長孫弦佩看著她熟稔而自然的動作問:“你在幹什麼?”
玉央仡宿三兩下刨開土,從土坑裡拿起一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包,她解開布包露出裡面的肉條乳酪,手持著布包遞向長孫弦佩:“吃東西啊。在草原上跑了這麼久你不餓?”
長孫弦佩從布包裡拿出一塊乳酪,玉央仡宿向她解釋道:“草原上的牲畜偶爾會迷失方向,這時牧民們便要出去尋找。運氣好的,今日出去今日就能找到。”
玉央仡宿拿出點肉幹和乳酪塞到長孫弦佩手裡,又給自己拿了幾條肉幹,然後將布包裹好重新放進土坑裡用土蓋上。
“運氣不好的,牲畜跑的遠,便要耗上三五日甚至更多的時日。若是再遇上不好的天氣,在外面留上個十幾日也是可能的事情。”
說著她曲起手指敲了敲身後的岩石:“所以牧民們出去放牧遇到了岩石便在石頭底下一些能存放很久吃食,等到牲畜丟了去尋到時候也不怕在外面過夜沒東西吃。”
“其實不只是去尋牲畜,柔古人生來就是要在草原上迎著多變的天氣去摸索的。每一個柔古人都會在成年時離開聚居的地方,在草原上獨自生活一段時間。只有在草原上真正獨自穿梭過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這塊土地深處噴湧而出的熱烈與仁慈。”
“而每一個穿梭過草原的人,都將用盡全力揮灑自己的生命。”玉央仡宿伸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在草原上就是要放肆才不枉費她給予人類的遼闊。”
“而現在,你也是穿過草原的人了。”
太陽光透過她指間的細縫傾瀉在她古銅色的臉頰上,照進她水綠色的眼眸中,她拿開眼前遮擋的手,仰頭直視烈日:“我不同,我是草原上最烈的火、最勁的風,我是柔古的金烏——我將庇護長空中高旋的鷹,照耀草原的每一個角落。”
她那樣自信,那樣耀眼,讓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她身上停留。
而後玉央仡宿枕著臂彎躺下,枯黃的草葉劃過她的臉頰,她翹著腿姿態放鬆,扭頭問長孫弦佩:“現在這個時間,算算應該是你們大周要過年的時候了吧?大周似乎要比柔古更注重團圓,你遠道而來,又是趕在這個時間上,應該有不少思念的人吧?”
思念的人嗎……
長孫弦佩腦海裡閃過很多張臉,從相府親人到坊間吃喝玩樂的狐朋狗友,都在她腦海裡過了個遍,可最後停留住的那張臉。
出乎意料,竟是薛硯聽。
長孫弦佩下意識向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她這才想起自己在烏州時已經把那柄扇子取下來壓在了行囊最下面。
玉央仡宿笑了笑:“看來是有了。”
“大周新年是如何一番景象,使臣可以同我講講嗎?”
長孫弦佩收回手也躺下去:“大周的新年啊最是熱鬧,孩童逐鬧,闔家聚首,香煙暖爐晝夜長,青簷燈影滿室融。若是在闕都,街上便是張燈結彩滿目琳琅,風沙大的邊境,則是少掛彩燈而多用紅綢。”
“使臣來前便是張燈結彩紅綢滿天了嗎?”
“是。”
“那還真是氣派。”玉央仡宿道,“以前站在高原上朝大周的方向望,也能看見下面點著些紅。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到大周去看一看。到時候長孫使臣可要親自來迎接我,帶我好好遊覽一番。”
長孫弦佩道:“好啊,到那時莫說是帶公主遊覽,就是公主要上天入地,我也捨命相陪。”
玉央仡宿轉過頭看著她哼出一聲笑,又把頭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