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名字
榮暻關於他的記憶並不多,唯獨讓她記憶深刻的畫面是在某個夏日午後,家裡積灰的風扇發出噪音轉動著,汗水和灰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透過門縫看到兩個激烈爭吵的大人,可是她聽不見聲音,因為崔皓燦捂著她的耳朵。
被她埋進深處的那部分,她永遠不想回憶起的那部分,本來以為她已經脫胎換骨逃離一切,其實沒有,她身體裡還留著四歲時的靈魂,那個痛苦膽小怕被拋棄的人偶爾在她身體裡出現,就算她再怎麼想無視也無可奈何,現在已經被被撕開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讓她不得不面對。
那時候,她還叫崔景妍。
她對父親的印象只停留在她4歲,高大甚至有些壯實的男人,頭發總梳地光亮順滑,身上有著很濃的煙酒味,被他抱住的時候,她總是無法忍受那股味道。
偶爾他和媽媽會發生劇烈爭吵,家裡的廚具碗筷碰撞碎裂發出的刺耳噪音,讓她驚恐不已,這時崔皓燦總會捂住她的耳朵安慰她。
後來,那個男人變了。頭發變成了枯亂的雜草,身形也越發臃腫,酒精和煙草散發的臭氣越來越濃,她厭惡甚至害怕,越來越不想回家了。
那天的爭吵過於激烈,地面滿是瓷器和玻璃的碎渣,兩人的聲音也越發歇斯底裡,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當媽媽被推到在地上時,崔皓燦終於忍無可忍的沖出來,而她卻因為看到媽媽胳膊上滿是鮮血而嚎啕大哭。
他們搬去了嬸嬸家,沒有再見到那個男人,讓她開心了一些,她很想媽媽,崔皓燦也和她一樣,他們借用嬸嬸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那頭的聲音總是帶著哭腔。
某天,崔皓燦帶著她回家的時候,在門口發現了一輛陌生的車,一進去就看見中廳坐了很多人,媽媽和很久不見的舅舅在一邊,父親和大伯他們在另外一邊,雙方都正襟危坐,表情很嚴肅。他們被趕到房間裡,似乎是不願意讓他們看見,但崔皓燦還是悄悄開了一點門縫,偷偷看著。
“事情如此也無話可說,”媽媽精疲力盡地拿出一張紙擺在桌子中間:“在韓國的一切資産我都可以不要,但兩個孩子必須歸我,他們今後也不會再回韓國。”
那個男人拿著紙看了又看,嗤笑道:“就這麼點錢就想把我打發了嗎?還有,憑什麼孩子都歸你,他們現在可都姓崔。”
媽媽的聲音壓抑著明顯的怒氣:“你能撫養孩子嗎,存款不都被你以生意的名義揮霍的一幹二淨嗎?你甚至連一份正經工作都沒有,你想讓景妍和皓燦怎麼生活?陪著你過這種日子嗎?”
“過什麼生活?!”那個男人聲音越發尖銳:“兩個孩子都是我們家的,就算以後過什麼生活又和你有什麼關系?”
“那沒什麼好說的了,”媽媽冷笑一聲:“只能等法院判決了,你沒有經濟能力,景妍才剛四歲法官該如何權益利弊用不著我說你也知道。”
“我們本來就沒什麼好說的!”男人的動作越發急躁:“怎麼可能兩個孩子都給你?如果你實在想要,景妍給你好了,反正她也沒。。。”
剩下來的話,榮暻突然聽不見了,時間彷彿在此刻暫停,她看著那人聳動的嘴型,眼珠轉啊轉,抬頭看到崔皓燦濕潤的眼眶和他捂在自己耳朵上小小的手。
對榮暻來說這段記憶過於遙遠,遙遠到像是另外一個人的童年,當她十一年後再次來到韓國,在這裡居住生活重頭開始學習這個國家的一切,那種異國他鄉的陌生感,讓她朦朧的明白,她體內那個叫崔景妍的孩子已經不知蹤影,或者已經消失了。
而現在,現實告訴她並沒有,她只是藏在深處罷了。時間可以重塑一個人的習慣愛好語言能力,但無法抹平創傷,就像她手臂上的傷疤,傷口癒合留下淡色的疤痕,時不時的提醒你當時所承受的痛苦。
榮暻在會議室說完了一切前因後果,從母親並沒有爭取到全部撫養權只帶走了她,到後來崔皓燦被當做名頭成為那人的斂財工具,騙到錢跑路後全部的債務落到了剛成年的他身上,母親知道後於心不忍償幫兒子還了大部分債務。故事不算長,到最後她只是麻木的張嘴而已。
“如果和我們這邊沒關系的話就好辦了,”社長表情明顯輕松不少:“本來就是兩個戶籍,而且又離婚多年,我們會讓公關部盡快發一封宣告,相關材料也一併找清,聯系認識的媒體盡量擴散。”
榮暻只是木然點頭。
社長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不是什麼大事,說清楚就可以了,理雅,你先和她一起回去休息吧。”
李理雅應了一聲,她聲音有些幹啞,和榮暻一起走出了會議室。榮暻身體僵硬無比,李理雅用力攬過她的肩膀,支撐著她。
“沒事,真的沒事。”李理雅安慰她,榮暻突然想起點什麼,拿出手機找到那條簡訊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