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雖冷,人心卻是暖的。
天色陰沉,街上少有人出門,出城進城的就更少了,泥濘的大路上,一輛不起眼的灰綠色馬車緩緩的駛出城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安靜的木屋裡,少女側躺在被下,沉沉睡了一夜後,睜開了眼睛。
外頭的雨聲小了,她依然能聽到細雨凝結在竹葉上彙聚成一滴滴水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的聲音,悅耳動聽。
人還沒清醒,就下意識去摸他的脈。
少年的脈搏依舊微弱,慶幸的是,他的體溫暖了不少,再摸他的肚子,溫度比四肢稍高一些,證明他的五髒未受致命傷,仍在努力為他恢複生機。
為此,她沉重的心境緩和不少。
昨日一番奔波,不覺疲累,現在躺在床上,四肢都傳來痠痛感,提醒她昨日經歷的一切並未完全結束,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安靜的看著躺在枕邊的少年,回想自己上一次與人同眠,還是三五歲時,跟嬤嬤一起。
那時,大雪封山,莊子裡缺少炭火,屋裡凍的跟冰窖似的。
為了取暖,她就跟嬤嬤一起睡,剛開始很冷,她忍不住往嬤嬤懷裡擠,嬤嬤的身體柔軟又溫暖,帶著一股好聞的香味,陪伴她度過了很多個寒冷的冬夜。
而現在,躺在身邊的人是個比她還小兩歲的男子,一身傷,不但叫人不敢碰,躺的還硬邦邦的,前半夜她沒睡熟時,只覺得身邊躺了一塊剛從河裡撈出來的浮冰,又冷又潮。
他人雖冷,但她一點都不討厭。
前世被教導的男女大防,早在行醫的這兩年被她忘了個一幹二淨——有時為了生存,不得不摒棄一些沒用的東西。
算著邱山可能快回來了,沈姝雲才從床上起來,開始給景延換藥。
半個時辰後,邱山果然來了。
他帶來了她囑咐要買的所有的東西,還有拂雪傳給他的口信。
“王兄看過了姑娘的信,說不日就會離開朔州城。另外,他們託我和拂雪照顧你。”
“他們的心意我知道,只是你們好不容易從南州逃來此地,過上安生日子,別為我耽誤了你們自己。”
沈姝雲婉言謝絕,看他還要堅持,又道:“你們不必擔心我,我身上還有些銀兩,我父親在虞陽有個莊子,我打小就住在那兒,這會兒回去也容易,正好去避一避風頭。”
聞言,高大的男人緩緩跪下去。
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沈姝雲,忙要扶他起來,“邱大哥,你這是做什麼,有話起來說。”
邱山不起,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幾個月前,躺在那裡的人還是他。
他低頭鄭重道:“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不識幾個字,也不懂得那麼多大道理,但我知道知恩圖報,更知道以德報德的道理。”
“我與拂雪離開家鄉後,被官兵追堵,被山匪搶劫,甚至被一個六歲孩子騙光了錢財,一路兇險。我見過路有凍死骨,外頭多少人視人命為草芥……可姑娘與我們素不相識,卻願意施以援手,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裡。”
“前頭多虧姑娘照拂,我們才能過兩天安穩日子,如今姑娘要走,我又怎能袖手旁觀。還請姑娘讓我和拂雪護送你回去吧。”
他一個頭磕在地上,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來彰顯誠心。
沈姝雲與拂雪相處一個多月,在邱山傷愈後又幫他找了一份護院的差事,他做得很盡心,兄妹兩個話雖少,鄰裡卻沒人不稱贊他們踏實肯幹,一片善心。
她知道二人有情有義,便不再推辭,取了個折中的辦法。
“既然你有心護我,那我聘你做我的護衛如何?每月二兩銀子。”
聽罷,邱山知道她是在照顧他們兄妹。
在城裡做護院,一月不過三百錢,強一點的近身護衛,一月七百錢,能拿二兩銀子,至少得做到大管家的位置,他何德何能呢。
“我不是多得臉的大家小姐,跟著我,少不了要碰上麻煩事,不能光叫你們跟我吃苦,連點傍身的銀子都攢不下來,是不是這個道理?”
沈姝雲諄諄善誘,邱山抬頭看她,滿眼崇敬,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一個大男人,不會說肉麻的話感謝,只得又給她磕了個頭,“謝姑娘成全。”
第二天,拂雪被接來,沈姝雲照樣給她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聘她做了自己身邊的侍女,平時幫忙打打下手。
第三天,少年依舊昏迷不醒。
天氣晴朗起來,入夜後越來越冷,四個人擠在木屋裡睡也睡不好,平時吃穿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