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袖拖沓間鈎得燭臺翻倒,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想著去扶了,火舌躥起,張蓁突然又嘆了一口氣,想來馮重明不是個好聽眾,可有些話不說出口就再沒有機會說了,她喃喃道:“郎情妾意,其實我們當年也遠沒有看起來的那般順遂——”
當年太後有意撮合愛子和她的親侄女兒,又怎麼可能看得上小門小戶出生的她。當著兒子的面時太後自然不會說什麼,但背後……父親不過是個六品的小官家裡人根本靠不上,她只得使盡渾身解數討好奉承太後和太後身邊的人,才能少吃上兩記白眼。
“以皇兄的那個性子,恐怕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的。”
“是啊。他什麼都不知道……喜歡他,可喜歡他真的是件很累的事情。”
“我知道。”馮重明說。
“你知道個什麼呀。”張蓁醉了似的眯著眼咯咯笑道。
“我就是知道。”馮重明又重複了一遍。
他還記得多年前那個四月,雲塘渡口,天氣好極了。碼頭邊上送別親人的人群熙熙攘攘,他在等幾個狐朋狗友一同去吃茶聽曲,卻一眼就瞥見了那個穿水紅衣裳的姑娘。那姑娘當真有趣極了。她前一刻分明還笑吟吟地沖著船上的情郎揮手告別,船一開走,那姑娘便皺眉立刻換上了副嚴肅的面孔,抱著一大筐現採的槐花花骨朵兒頭也不抬的往外猛沖。橫沖直撞,直直就撞到了他懷裡。芳香撲鼻,槐花兜了他一頭,那姑娘慌慌張張有些臉紅地擺著手沖他道歉,拍打著他頭上身上的花苞——當然還有那個分明一點也不生氣卻要硬板著臉裝作惱火,想多和她說上兩句話的的自己……春和景明。似乎是一個美好的開端,可美好的開端不總意味著結局同樣美好。
高騰的火苗燒焦了記憶裡那個帶著槐花香氣的午後。也許從一開始,從那一眼就是錯的。
他怎麼偏偏就和自己的兄長愛上了同一個女子。
——
冬日裡天侯格外幹燥,火勢一起就難以阻擋,鳳儀宮的大火直到翌日一早才勉強算是撲滅了。
昔日那邊輝煌的殿宇,如今也不過是兩捧黑灰。碎瓦斷梁,滿目瘡痍。
謝隨臉色難看極了。
昨晚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堪堪安撫好馮妙瑜讓她睡下了,接著馬不停蹄過來幫著滅火,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等回府了,他要如何向馮妙瑜交代
馬車緩緩停在長公主府門口,謝隨本就心煩,又聽見門口有人在高聲爭執個不停……真煩。就沒有一件順心事。
他扯開車簾下了車,“大白天的吵什麼,我不過出去一趟,你們就連府裡的規矩都忘了”
門房見是謝隨過來,立馬收了聲,委屈道:“不是小的們不講規矩,實在是這老婦人不依不饒,她非要進去見公主——小的跟她說了公主已經薨了,可她還是堅持要闖進去,我們這才吵起來的。”
謝隨順著門房所指方向望過去,一位布衣老婦人正抱著個木箱子站在不遠處。
那婦人沖謝隨屈膝行了個禮。
“想必您就是謝大人了吧。”鄭姑姑說道,不由分說地把那隻木箱子塞到謝隨手中。
“這是皇後娘娘吩咐奴婢務必要交給公主之物,既然不讓奴婢進去,那還請謝大人代為轉交。”鄭姑姑又悲慼戚地望著謝隨的眼睛,說:“子女對父母,父母對子女,皇後娘娘已經沒了,她就留了這麼點念想給公主,想來您一定會代奴婢將此物轉交到公主手裡的吧?”
謝隨被她看的心裡發虛,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
“原來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姑姑。姑姑難道不知道公主已經薨了?皇後娘娘一片愛子之心,只是這人已經故去……我怕是沒有辦法轉交了。”
“反正奴婢是把此物託付給謝大人了,公主若活著自不必說,公主若真薨了,那便由大人燒給公主就是,怎麼會沒有辦法轉交呢。”鄭姑姑笑道。
謝隨左右推脫不得,便只好收下。箱子沒有鎖著,他開啟掃了眼,見裡面不過是幾件舊物,便轉手交給馮妙瑜了。人已經沒了,能有點能做念想的東西也是好的。
馮妙瑜接過木箱時沒說什麼,她只是摸了摸那木箱表面粗糙的紋路,而後鄭重其事地把它擺在了床頭,就像一個小女孩把自己心愛的布玩具擺在床頭那樣。
——
叛軍破城在驚蟄過後,二月十七。外面的亂象哪怕馮妙瑜在深宅之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火光四起,喊打搶燒,空氣裡彌漫著濃濃的焦糊味。外邊街巷中會是何等慘烈的光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1
“夫人,您在這站了一早上了,進屋歇會吧。”有人在馮妙瑜身後輕輕說。
“好。”馮妙瑜點點頭,轉身進了屋。
這幾日謝隨要在城中維持治安分不開身陪她,這府裡的侍衛增加了一倍不說,謝隨還派了幾個女暗衛十二時辰輪班跟在馮妙瑜左右,美其名曰保護。只是這既是保護,也是監視。
一關上門,榴紅便拉著馮妙瑜的衣袖急道:“公主,這可怎麼辦?外面那兩個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