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隨從垂首應諾。
“最近你們多盯著公主些,沒什麼要緊事不要讓公主離開府裡。”謝隨又說。
“大人,”那隨從苦笑,“這公主要出門,小的們怎麼可能攔得住。”
“馬車壞了,拉車的馬生病受傷了,黃歷說今天不宜出門……辦法總比困難多,”謝隨淡淡瞥他一眼,眼睛在漆黑的雨夜裡愈發顯得幽深冷漠,“如果有個自稱阿蠻的女人來找公主,不必請示公主的意思,你們直接打發她離開。她要是鬧起來不走,或是想強闖進來——”
謝隨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笑笑,“手腳幹淨點,可別讓人發現了。”
“大人放心。”隨從拍胸口保證。
青面油紙傘展開,謝隨一個人撐著傘走向了雨夜中。
翌日正午,春和酒樓。
一輛灰撲撲的翹棚輜車在酒樓門口停下,車簾掀起,一隻玄色的皂靴踩在積水上,隨後是一柄青面油紙傘張開。連綿不絕的潮熱陰雨天氣,連箏的音色都泛著潮潮的悶勁。樓上的雅座中,萬俟滿信手把玩著一隻角骨茶刀,刃尖流淌著冰冷的光,她指了指外面的滴壺,笑得燦爛,“正午已經過了一刻。謝公子,你遲到了。”
“在中原,有耐心可是一種美德。”謝隨把傘扔給外面垂手而立的店小二。
“那需要我再給你半個時辰,你好回去塗個脂抹個粉再過來嗎?”萬俟滿嘲笑他。
“你出來見我的事,林修遠知道嗎?”謝隨不為所動,出言反問她。林家家風甚嚴,怎麼可能允許準世子妃一個人出來單獨和男子會面。
萬俟滿唇邊的笑容一滯,她冷哼了一聲,很快不甘示弱道:“你出來前難道和妙瑜交代了你要去哪裡,要來見誰?這件事上我們彼此彼此。”
一旁倒茶的小二的表情頓時有些古怪,手一抖,茶水差點倒到杯子外面。
“來談正事吧,”萬俟滿身子往前探了探,“你幫我找到我兄長的下落,我可以保證我此生都不會再去糾纏妙瑜,很合算的買賣吧?”
謝隨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了。他素日愛喝口味鮮爽的綠茶,不喜歡這種滋味醇厚的沱茶。
“別著急,你先看看這個再說吧。”謝隨拿出幾張紙放在桌子中間。
萬俟滿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名堂,半信半疑接過來翻閱。她雅言雖然說得不錯,但閱讀文字還是很吃力的,三四十頁的內容,她只大概看明白了上面寫著許多的人名和地址。她不解地望向謝隨。
“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萬俟滿問。
“是禮尚往來的意思。”謝隨掃了她一眼,慢慢地說,“你的手足親人,可不止萬俟聞一個人,你叔伯姑母,堂兄弟姐妹,他們是死是活,你覺得無所謂嗎……”
“他們還活著?”萬俟滿眼前一亮,隨即心裡一沉,明白了謝隨拿出此物的意思,“你要用他們的性命來威脅我?”
“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做你的世子妃,我當然不會動他們一根頭發。他們可是偷渡進來的,沒有戶籍,又是蠻人,聽說生活十分艱難。只要你不惹我,我不介意讓下面的人在方方面面上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過得舒服些。”謝隨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咄咄逼人,“或者,你更喜歡我的人把他們一個個送去南安侯府上?天氣這樣熱,路程又這樣遠,等送來——那味道恐怕不會很好聞。”
謝隨垂眸假裝專注地看著深紅色的茶湯,他知道萬俟滿正死死盯著他,眼角餘光掃過半敞的窗戶,那輛灰撲撲不起眼的輜車依舊停在樓下,車夫戴著一頂寬大的鬥笠。如果她的答案是拒絕,那麼南安侯府的準世子妃將會在今晚突然失去音訊。
他不喜歡被人威脅,更不喜歡有人可能威脅到馮妙瑜。當然,雙方能坐下來談妥了是最好的,殺人滅口,那是最後迫不得已的辦法。
萬俟滿沉默了很久,腦海裡天人交戰。謝隨,這個人是她找到兄長的最後的希望了,在盛京她還認得誰……林修遠,她是不討厭的,但她總不能真的一輩子隱姓埋名,困在南安侯府裡相夫教子吧?可姑姑叔叔家——那是百來條人命啊。
兄長一個人的下落,和手足親人數百條的性命,孰輕,孰重?
萬俟滿深深地呼了口氣,閉了閉眼睛,“真卑鄙啊。我能說個‘不’字出來嗎。”
謝隨離開後,萬俟滿一個人靜靜地坐了許久。外面風越來越大了,嗚嗚嗚地吹著。她突然像被人抽走了骨頭一樣軟倒在椅子上,輕輕地哭起來了。
她要怎麼辦才好,難道就真這樣認命,忘記了姓名前塵,恬不知恥的活下去嗎……
她嗚嗚哭了好一會才止住,擦了臉起身,她是偷偷從南安侯府溜出來的,再晚回去只怕瞞不過府裡的人了。
這時候卻有人過來敲雅座的門。
店小二在外面道:“夫人,外面有位自稱是一位聞公子朋友的人說要見您。您看是讓他過來,還是”
萬俟滿一愣。
謝隨早就離開了,她在盛京又沒有其他認識的人。眼下找上門來的會是誰?
灰白的雨幕下,那輛不起眼的輜車依舊停在酒樓門口,那戴著鬥笠的車夫卻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