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長橋。
馮妙瑜才起來用了午膳, 從榴紅手裡接了茶漱口。外頭天氣陰沉沉,吃完東西,人正懶在白兔絨披襖裡昏昏沉沉, 正想著要不要睡個回籠覺, 就聽下面有人通傳說劉公公來了。馮妙瑜眨了眨眼睛。不想見……但躲得了初一,還能躲了十五麼,長痛不如短痛。想著,還是忍著睏意強行打起精神見他。
“這麼冷的天, 公公怎麼親自過來了。”
劉公公依舊笑得很和煦,彎腰向馮妙瑜行了禮, 一臉關切,“您的身子如何了?可還有大礙?”
“好多了。”馮妙瑜含糊道。
屋裡燒得烘暖的炭火為她添了層薄薄的血色,至於那蒼白的底色, 劉公公猜想是她許久未出門的緣故。
看這樣子應無大礙了。
“皇上十分擔憂您。只是眼下西線戰局吃緊, 您也知道的,太忙了, 實在是分身乏術,抽不出空召您入宮相見,便差奴才過來看看,給您送些東西過來。”
匣子一個個開啟,幾十年的老參,將近人拇指長的冬蟲草……小匣子裡多是滋補的藥材, 還有兩三個大匣子。最大的裡是尊約莫一寸多高的送子觀音。整塊白玉雕成, 玉質溫潤, 慈眉善目,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也太貴重了。”
馮妙瑜微微皺眉。心裡不安。若只是探望病人怎會送來這樣重的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不明白父皇這是什麼意思, 問劉公公,劉公公卻笑著說帝王的愛子之心,豈是這些俗物能衡量的?
他話說到這份上,帝王的心意,不收,反而是不識趣了。
馮妙瑜只能讓榴紅把藥材等都拿去入庫放好。至於那尊觀音像,就且先擺在屋裡。
劉公公又笑眯眯地談起西境的情況,從西境戰況說到宮中瑣事,語氣輕松。他是個健談的人,不過宮裡的太監都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主子高興時陪著笑,主子悲傷時陪著哭的。馮妙瑜聽著偶爾點個頭,淡淡附和上兩句,榴紅時不時進來添茶。劉公公好像真的只是來探望她的,聊著聊著,劉公公突然說起了仁親王。
“說起這事,公主近來可曾見過仁親王殿下”
“皇叔?最近倒沒見過他。” 馮妙瑜搖搖頭,“不過我上個月倒是和趙氏一起去宣陽坊逛了逛。怎麼突然提起皇叔”
“朔方失守,豐都也不太平,眼下壓力可全在夏綏了。您和趙氏關系不錯,那就是說,仁親王殿下請命去夏綏督戰一事,公主已經知道了?”
馮妙瑜一愣。
“皇叔自請去了夏綏?”
文官和武官向來水火不容,她在軍中並無多少耳目,能探聽到的訊息有限。仁親王這個人閑雲野鶴慣了,朝事政事這些有多遠躲多遠,從來不問的,如今怎會突然跑去夏綏督戰,蹚進這攤洪水裡。
馮妙瑜直起身子,喝了口茶,“真是奇怪了。”
“誰說不是呢?”劉公公頓了頓,“都說他們夫妻鶼鰈情深,無話不說的,您和仁親王妃關繫好,奴才還以為您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呢。她竟什麼都沒有和您說嗎。”
馮妙瑜從他話裡聽出了幾分不對勁。
“劉公公這話是什麼意思?”
禦前的紅人,但說到底,也只是個奴才。奴才背後是有主子的,奴才的話,背後也是有主子的。
“仁親王殿下突然請命督戰,皇上也很吃驚。這種事總不可能是頭腦一熱就拍拍屁股說去就去了吧?仁親王妃可能知道些什麼,畢竟他們夫妻情深——您又和仁親王妃關系不錯,不是嗎?”
“父皇的意思是,讓我從趙氏那裡打聽皇叔請命督戰的緣由?”馮妙瑜突然扶著額頭低低笑出了聲。原是為了這個來的啊,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嘲諷道:“既然您是為了說這個來的,那早說就是,何必這樣拐彎抹角,浪費彼此的時間。”
她方才竟真的以為父皇是關心她的。所以才特意派了劉公公過來探望,陪著她說說話聊聊天……原來都是假的。關心是附帶的幌子,只有利用是真。她該覺得開心嗎?畢竟在帝王的眼中,她還是有利用……有想起來的價值的。
劉公公被她嗆了兩句,一時間也有些不快,清了清嗓子,繼續笑道:“這事說起來也不急,但皇上的意思是這點小事就不要拖到明年了。今個都廿四了,離臘月也沒幾天了。”
這是父皇的命令了。君命如山,她哪裡有拒絕的權力?以往這時候她就是再不情願也點點頭答應下來,但今日,她心底卻莫名生出一股勇氣。
過去她只是一味的聽從,不情願,不喜歡,亦不拒絕,從來沒有試著說出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會不會有所不同
“劉公公,”她抿了抿嘴,叫住話帶到便準備告辭的的劉公公,“您替我轉告父皇。這件事也不是非我不可,何必一定要我來做?這事我實在不願做,也做不了,”她吸了口氣,頭一回說出拒絕的話,說的有些艱難,“這麼多年,我難得有這麼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難得有人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願意接近她,一起玩鬧說說話。她實在不願為了馮重明的一點疑心,就去趙氏處試探她,斷送兩人的情誼。
劉公公沒想到她會拒絕,這人難道臥床養病把腦子養出了毛病來?他摘了臉上的笑意,常年掛著笑的人,不笑時總覺得怪怪的,垂下來的眼紋和少年般尖細的聲音,有些瘮人。
“公主這是睡糊塗了?您要是缺個說話的人,嫌不夠熱鬧,奴才叫宮裡再選些好的丫頭送到您這就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