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枕一把拍開同伴的手,起身。
“一股子騷味,喝什麼喝。”
“哎,你這是要去哪?”
“去外邊,找個沒騷味的清淨地兒喝酒去。”沈枕說。
同伴忙拉著他,低聲道:“殿下還在上面坐著呢,你這樣私自離席,要是被殿下發現了可不好。”
“前提是殿下能發現。”沈枕一臉嘲諷,“新人在那笑呢,我算什麼,一個看煩了的玩意兒,他才不會在意呢。”
“話也不能這樣說嘛。”同伴還想再勸兩句,可沈枕已經離開了。
馮妙瑜翻來覆去,這晚睡得很不安穩。夢裡斷斷續續的哭聲,撕心裂肺的,她第二天睜開眼睛時天已大亮,手邊空空的,床榻上只有她一人。也是,都這個時辰了,謝隨早該上衙門了。
阿玉和榴紅進來服侍她簡單洗漱更衣,又抬了小機進來,蒸蛋,米粥,現烤的胡餅,羊肉湯還有幾樣小菜。馮妙瑜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蛋羹,還在想皇叔的事情和李大人昨日捎來信上的話,正想著,門簾響動。大概是阿玉或榴紅進來了,這個時間還能有誰啊。
“拿個帕子來,然後把早膳先撤了吧。”馮妙瑜說。
沒人回應。
那人輕手輕腳拿了帕子幫她擦去了唇角沾到的湯汁,暗藍色的便服,馮妙瑜抬眼便看到了謝隨。陽光下,他眼睛顏色是淺淺的棕,毛茸茸,很溫柔的樣子。
“你怎麼還在府裡,今天不用上衙門去嗎?”馮妙瑜嘴角抽動兩下,青天白日,活像是見了鬼。
“我告假了。”
謝隨說的輕描淡寫,又坐在馮妙瑜旁邊擺弄起碗筷,一碗羊肉湯遞到她眼皮子底下,他又取了只幹淨的小碗開始掰胡餅,白花花胡餅塊堆了大半碗他才停手,就坐在一旁盯著馮妙瑜……這頓飯又不得不吃了。
“你休息幾天啊?”馮妙瑜喝了口湯,又問。
秘書省再清閑,他總不能一直告假吧,這官還做不做了。
“問這個做什麼,”謝隨說,又笑眯眯往她碟子裡夾菜,還是她討厭吃的胡瓜,“來,再吃一點菜。”
馮妙瑜本來想他告假最多也就三兩日,誰知道謝隨這一休息,竟休息了整整七日半,從馮妙瑜臥床休息到她能下床走動兩步,甚至能由人攙著到院裡曬太陽了。
這些天來馮妙瑜簡直度日如年,不勝其煩,吃少了不行,穿少了不行,晚上多看會公文也不行……這人臨出門前還不忘叮囑,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羅裡吧嗦的,煩人。馮妙瑜偷偷給車夫使了個眼色,馬車拉著謝隨上衙門去,世界總算清淨了。
“扶我去西間坐會吧。”馮妙瑜對榴紅說。
西間院裡有顆老柿樹,枯瘦的梢頭墜著幾個幹黃的柿果,旁還有一座前主人留下來的鞦韆架子,紅漆斑駁,微風裡吱吱呀呀響著,緩緩的。
馮妙瑜才在遊廊裡坐下,便有丫鬟過來找榴紅。翠珠離開後她手頭的活兒一下子變多了,如今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
“不用管我,去忙吧。”馮妙瑜說。
“奴婢要不先扶您回屋裡去”榴紅左右為難。那邊的事情必須得她過去盯著,可又不能讓馮妙瑜一個人在這坐著吧。
“沒事的,這裡離正房不遠,兩步路而已,我坐會就自己回去了。”
“那奴婢先去那邊看一眼就來找您。”
馮妙瑜不耐煩的擺擺手,“你去忙就是。”
天氣晴朗極了,萬裡無雲,但畢竟入了冬,陽光照在身上也沒多少暖意,風還有點冷。
還是回屋裡去的好。馮妙瑜想。
她拉了拉反裘披襖,起身慢慢往屋裡走,只要走出院子,再拐個彎就能到的,往日走個來回只怕連一盞茶功夫都要不了,可才走到一半,她的兩條腿就不住的打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走不動了。
有三兩個小丫鬟步履輕快自院門外匆匆路過,明明很近,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馮妙瑜叫了兩聲,大概是她的聲音太小太微弱了,那幾個小丫鬟沒聽到,走掉了。
馮妙瑜只好扶著繩坐在最近的鞦韆上,回頭看,也就十幾步路而已,她卻出了一身虛汗,風一吹,冷颼颼的。她心裡突然沒有由來的生出恐懼和低落。
人怎麼會虛弱成這個樣子呢……會好起來嗎?如果好不起來怎麼辦,連走兩步路都困難,那她還能做什麼?
正胡思亂想著,阿玉找過來了。
“公主,顏先生過來了。”阿玉說,“您怎麼坐在這裡,還出了這麼多汗——是不舒服嗎?”
馮妙瑜立刻搖了搖頭,像是要證明自己沒問題似的硬撐著起身,心裡空茫茫,面上卻又笑道:“玩會鞦韆罷了,顏先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