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血色。
殿內一片滲人的死寂。竊竊低語之聲如薄霧般漫漫升起。
“兩國交好多年, 他們怎麼會突然出兵,會不會是訊息有誤?我在靈州可置辦了不少田宅呢。”
“我早就說那些未開化的蠻子不可信!狗改不了吃屎,他們連忠孝仁義四個字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當初就該打下去的!他們不認字, 只認得拳頭和刀劍!”
……
有人焦急, 有人憤慨。席上數十張熟悉的面孔,各有盤算。
“送信的驛使人呢?把他帶上來!”馮重明看過羽書,啪的一聲,信紙拍在桌上。
“人脫力昏過去, 眼下——”
“太醫院的太醫都是吃糧不管事的嗎?叫太醫來,把他給朕弄醒了!”
驛使很快被兩位太醫架著抬進殿中。是個稚氣的少年, 臉像花貓一樣沾著泥汙。帝王問他,卻是一問三不知。
畢竟他只是個普通計程車兵,連個伍長都不是, 能獲知的訊息實在有限。他只知道三洲失陷, 軍情十萬火急必須即刻送往盛京。
“可有永泰公主的訊息?”馮妙瑜問。
永泰是馮妙瑤的封號。
驛使囁嚅著,直到馮重明不耐煩了出言催促, 他才開口。
“小人不清楚。只是那些蠻子出征前有祭旗的習俗,永泰公主——只怕兇多吉少。”
“祭旗?”有人疑惑。
“就是在出徵前以活物祭神乞求庇佑,”驛使頓了頓,“那些蠻子,向來用活人祭旗。”
妙瑤沒了?怎麼可能?馮妙瑜眨了眨眼睛,馮敬文在一旁來來回回嘀咕著怎麼會, 不可能一類的話。她捏著扶手, 這個時候她心裡竟是波瀾不驚, 甚至是非常冷靜的……也許她這個人骨子裡還是冷血的吧。
席上一片紛亂。帝王臉色鐵青,難看得能滴出水,生辰宴眼看是繼續不下去了, 不少人已識趣的準備起身告退。
馮重晟卻猛地站起身,他輕輕睨了馮妙瑜一眼。
“那幫蠻子未免得寸進尺!他們不過是幾個遊牧部族組成的草戲班子,當年我大梁軍隊一路從長河打到了他們的回丘城下,要不是當年安王優柔寡斷,說什麼以和為貴,以德化人——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蠻族?”
馮重晟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這些年來,我們向他們出口糧食布匹,傳授技術,甚至還尚公主給他們的王,天恩浩蕩,他們卻恩將仇報,背信棄義!是可忍,孰不可忍!臣弟願為皇兄分憂,親自領兵前往西境,徹底鏟平蠻族叛軍,以揚國威!”1
既有了一個出頭鳥,幾位素日與馮重晟交好的幾人也紛紛站出來加入了請戰的行列。人還不少。
高臺上,馮重明意味深長地望他一眼。
“今個只是家宴,何況天也晚了,這事等明日朝會再議。”
宴席早早散了。
榴紅扶著馮妙瑜上了馬車,又往她手裡放了個湯婆子,水紅提花緞套子,暖烘烘的。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位獻親王殿下瞧著白白胖胖,連路都走不穩的樣子,沒想到還有幾分血氣,敢上場殺敵。方才席上那麼多人就他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奴婢真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即刻答應他。”
榴紅說著,攥著拳頭對著空氣呼呼揮舞兩下。
“那個安王殿下也是,當年要是繼續打下去滅了蠻族,不是就沒有今天這事情了!”
“天大的好事,他當然第一個站出來了。”馮妙瑜摸摸湯婆子上絨絨的料子,“領兵前往西境?他手抖得連筷子都拿不穩,更別說上馬拿刀了,誰敢讓他一個親王上前線去,這不是添亂嗎。他不過掛個名換個地方喝酒作樂而已。反正打贏了是他的功勞,打輸了也有他的一份苦勞——班師回朝,到時候他是大功臣,誰還敢拿一個小官員的死和他過不去?”
“何況,蠻族哪裡是那樣好打的。蠻地荒涼廣袤,光是大軍進入蠻地後每日的糧草軍費補給都是天文數字,更別說其他的支出。那些蠻族人全民皆兵,除了正直壯年的男女,就是五歲孩童都能上馬充當斥候,佈置陷阱。當年我們看似贏了,實則付出了遠比蠻族人慘重十倍百倍的代價。三年戰亂,人員傷亡不計其數,國庫虧空,良田荒廢……最後我們得到的只有數百畝無法耕種的不毛之地,蠻族人遊牧為生,居無定所,幾百畝荒地對他們來說不痛不癢。繼續打下去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
“這樣說來,獻親王殿下要是掌兵打了勝仗回來,那豈不是對公主您很不利?”榴紅問。
“何止是我。那些上奏要求嚴懲他的寒門官員和士子。他是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天色暗淡下來。明天就是立冬,不少人家已經提前在門口掛上了祈福的燈籠,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蠻族叛亂之事很快會從太極宮傳到大小官員耳朵裡。今天晚上註定是個不眠之夜,至於明天一早的朝會,恐怕會比年前的東西兩市還要熱鬧吧。馮妙瑜想,最要緊的是父皇的態度……不過那些寒門官員也不傻,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獻親王得勢再起,但僅憑他們勢單力薄,她這邊也得早做些準備才是。
“拿我的令牌,即刻請顏先生來府裡一趟。”
馮妙瑜探身掀簾吩咐侍衛,這次除顏先生外,她還叫上了另外幾位幕僚和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