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隨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馮妙瑜會這麼說。他大概一直以來都把她當做一個被嬌寵過了頭的公主。因為被寵愛著,所以可以驕橫到不在乎任何罵名隨心所欲。因為被高高捧著俯視眾生,所以天真愚蠢不知人心險惡。
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只要有心,其實傳聞這種東西的真假其實不難判別……只是不願去想,不願去做罷了。
若她是愚蠢驕橫的,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用一句“像她這樣的人,被人利用當做跳板使純屬活該”來摘得幹幹淨淨。
可若不是,那那個肆無忌憚踐踏,利用他人信任和愛慕的卑劣之人就變成了他自己。
糟糕極了。
沒有多少人願意承認自己的卑劣,這似乎是種無意識的自我保護,人人都希望自己看上去體面正派,所以用他人的卑劣來掩蓋自己的卑劣。
但有的人卻像一面銅鏡。
鏡子不但不能掩蓋他人的卑劣,反而將對方的卑劣從裡到外攤開了照映在鏡面上,纖毫畢現,無從閃躲。
雨勢更急了,雨珠在車蓋上滾動跳動。
“這條路雖近,但未免太顛簸泥濘了些。馬兒若腳下打滑可就麻煩了。不如我們換條路走。”
謝隨閉了閉眼,突然提議。
冤冤相報永遠沒有止境,何況報以怨恨的物件……許家出事的那日她也不過十幾歲,一個大家族的淪陷,那些事情又豈是她說了能算的。因為自己受過傷,嘗到過悲傷欲絕的滋味,所以還要將這種滋味加諸無辜的他人嗎?如果這樣做,他和那些害死謝家人的山匪之流又有什麼區別。
“換路?”
馮妙瑜湊上去越過他的肩往外看了一下。
謝隨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暖香。
大抵是脂粉氣籠著的花香,玫瑰,茉莉,桂花……謝隨雖然精通香道,卻也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麼花的香氣,只是那氣溫暗戳戳浮動著引人靠近。
“可我們就快到崇仁坊了。”
進崇仁坊後,再走過三條岔路就到長公主府了,幹嘛換路走啊。
馮妙瑜聞言一臉疑惑,不知道謝隨是哪根筋抽了犯病要繞遠路。
她的話音剛落,馬車忽然毫無徵兆的一個急停。謝隨想都沒想扣住馮妙瑜的腰,以免她失去平衡摔倒。勒馬時馬兒的嘶鳴聲和車夫的氣急敗壞的咒罵聲和雨聲混做一團。
“怎麼回事,外面出什麼事情了?”馮妙瑜提高聲音問。
“回,回公主的話,有人……有個人穿了一身黑衣裳站在路中間,天色又黑,小的一時沒有注意他,差點就碾到他了。”
車夫驚魂未定,捂著心口大口喘氣,聲音都在發抖。
方才那馬的蹄子離那人的腦袋可就差不到兩拳的距離!要是被疾馳中的馬兒踢中腦袋,這人怕是要當場喪命,就算僥幸不死也是重傷。
哪有人雨夜裡站在大路中間的!
車夫越想越生氣,於是回過神來又對著那人好一頓嚷嚷。
“哎,我說你這人大晚上站在這裡做什麼?還穿著一身黑,若不是我反應得快,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