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萬俟聞大馬金刀的在一隻椅子上坐下,一把拍開酒壇蓋子,酒香彌漫。他玩味道:“難不成你希望我妹妹也一起過來——你不會瞧上她了吧?”
那天那個在角落裡撫琴的蒙面姑娘就是萬俟聞的親妹妹。
謝隨取了兩只酒杯過來,聞言側頸一涼,只覺得荒謬至極。他還記得那日臨走時,那姑娘可是毫無徵兆抽刀架在他脖頸上放話威脅他的。萬俟聞怎麼會覺得他對她妹妹有意思。
“你誤會了。”謝隨冷冷道。
“瞧瞧你那表情,我妹妹可是我們巫陽部數一數二的美人,刀法也是數一數二的漂亮,想求娶她的人比大草原上的草還多,”萬俟聞用大拇指和食指扣著酒碗,頗有些自豪,他看著謝隨秀美而冷漠的側臉,搖了搖頭,“好了,我開玩笑呢。你們這些中原人怎麼一個個都死氣沉沉的,酒也軟綿綿的,沒勁兒,真沒勁兒。”
他隨手扔給謝隨一隻銀色戒指,因歲月侵蝕暗淡發黑的戒面上環繞著細密的紋路。
“我們送你的賀禮。”萬俟聞頓了頓,“看上去是不怎麼樣,但它是一個承諾,可比那些光有個樣子的金銀要貴重得多。”他又大力拍著謝隨的肩膀,道:“我前些日子見到了你的準夫人,漂亮,人也挺好,恭喜了。要好好待人家,別總板著張臉。”
謝隨抬頭,無意識的皺眉,他道:“她找你做什麼?”
難得見他表情松動,萬俟聞就很新奇,左瞅瞅右瞅瞅。
“瞧你那緊張樣。她不過是來打聽一下王妃的情況,託我們捎封信件過去,她的皇妹前些年嫁給了我父王——你的準夫人是我父王王妃的姐姐,按照你們中原人的演算法,我還得叫你一聲姨夫嘞。”
謝隨抿著嘴。
萬俟聞這廝的眼神好像不大好。他對馮妙瑜不過是利用罷了,這廝從哪裡看出他緊張了,一顆棋子而已,他有什麼好緊張的。
——
邁入鳳儀宮宮門時,馮妙瑜深深地吸了口氣。
那朱紅色宮牆白日裡瞧著是富麗堂皇,一到了夜間,火燭搖曳,馮妙瑜總覺得有股陰冷氣從裡面滲出來,可眼下是夏天。會有這種感覺大抵是她在這裡沒留下多少愉快的回憶的原因吧,馮妙瑜心裡想著。
“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忘了來鳳儀宮的路怎麼走呢。”
張氏冷笑。她拿了只簪子挑燈花,侍奉在左右的宮人們潮水般悄無聲息的退去,黑黢黢的影子擠成一排。
馮妙瑜抱著胳膊沒說話。算是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她這次站的離張氏很遠,幾乎貼門邊上。
“你的駙馬,那個什麼姓謝的野男人是怎麼回事?”張氏問。
馮妙瑜心中警鈴聲大作。張氏有意於林修遠,而她立刻找了謝隨,還趕在張氏知道前透過父皇下了賜婚的旨意,雖然說木已成舟,但這是明擺著違抗張氏的意思,張氏心裡肯定不痛快。她一不痛快就有人要遭殃,眼下這鳳儀宮裡可就她們兩個人。
“謝公子眼下是秘書省九品上的校書郎,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不是什麼野男人,”馮妙瑜糾正道,她略作停頓,“駙馬的人選,父皇同意由我自己挑選,再說了,我和謝公子事情父皇已經同意了,還下了旨賜婚。”
她刻意強調後半句,為的就是提醒張氏這件事情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自作主張——你懂什麼,和那種來路不明的人成親,以後日子有的你後悔的!”張氏沉默了一瞬,“我還不了你的性子。和那什麼姓謝的事情,我猜是你拉著人家求來的吧?不然好端端他怎麼會看上你!禮部的單子我已經收到了,但你成親我是不會去的,轉告你的好父皇,什麼李貴妃、黃美人的,這種倒黴的爛事情誰愛去誰去!”
來鳳儀宮的路上馮妙瑜已經預想很多遍見到張氏後的情景。她清楚張氏不會祝福她,但這話從張氏嘴裡親口說出來時,她心裡卻不住的難受。馮妙瑜用力地眨著眼睛,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好在她站著的地方黑沉沉的,張氏應該瞧不清楚。
“我是不懂,但您就懂了?您——”
馮妙瑜本想說父皇和她這麼多年的貌合神離,話都到嘴邊了,她又換了一種說法,“您這些年在宮裡不也過得渾渾噩噩的,又如何來指點我的選擇?”
張氏像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貓,她的嘴唇都在顫抖,馮妙瑜甚至能看見她眼睛裡的血絲,馮妙瑜往後輕輕退了半步,生怕張氏又發瘋隨手抄起東西砸人。
不過這次張氏要比上次冷靜得多,沒砸人,她用手指著門,一字一句,“好嘛,你現在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給我滾出去!就當我從來就沒有過你這個女兒,以後別讓我看見你踏入鳳儀宮半步!滾出去!”
“您說的好像我很願意來這裡似的。滾就滾,反正您滿心滿眼裝的也不是我——想來沒了我也無所謂,反正您有敬文就夠了不是嗎。”馮妙瑜挺著下巴,不甘示弱。
“兒臣告退。”
馮妙瑜想了想,最後還是從袖子裡抽出一個盒子輕輕放在了門口。那是她在來的路上買的,不是什麼貴重玩意,杏花樓做的金乳酥而已。本來是拿來討好張氏的,如今是用不著了。只是那金乳酥是按照張氏的口味做的,鼾甜,自己留著吃還是給別人都不合適。不如放在這裡。是扔了、燒了還是拿去餵狗,隨她便了。
馮妙瑜推開了厚重的宮門。
外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長夜,零星燈光遠遠漂浮著,鬼使神差的,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鳳儀宮內,張氏整個人籠在紫青色的煙霧中,朦朧一片。
她一狠心扭頭離開了。翠珠正提著一隻小燈站在不遠處等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