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和世子正在花廳等殿下。”
朱辭秋垂眸看了眼不停砸在青磚上的雨滴,腳步一頓,對銜暮道:“去書房。”
“是。”
顧霜昶身上的青色鬥篷往下淌著雨水,滴在書房內幹燥的青磚上,洇成一團青墨色。
朱嘉修抱著劍站在他身旁,有些不耐煩,“為何非要冒雨前來,等明日雨停再來不也一樣。”
朱辭秋坐在紫檀桌案前,淡淡看了一眼顧霜昶,“顧大人想問什麼?”
顧霜昶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一瞬,問道:“殿下是否早已知道,炸毀山石的火藥從何而來?”
她還未回答,便又聽見顧霜昶道:“烏玉勝,是不是在公主府。”
窗外的雨下實在是大。
朱辭秋在燈火通明的書房內,瞥見顧霜昶眼底好似有一團破碎的倒影——就像是數年前她與他在宮裡涼亭偶然相遇時,狀元郎眼底忍不住蔓延出的酸澀苦意。
她沒有回答顧霜昶,只是平靜開口:“二位此刻到訪,倒省了我明日再去尋你們。”
瓦當傳來細碎摩擦聲,朱嘉修手中的劍穗流蘇忽然無風自動。他抬頭看向屋頂,問了句:“公主府也有野貓?”
“我想請世子殿下幫我個忙。”朱辭秋沒回答他,只說道,“讓你的親兵扮作禁軍混在沈知晦身邊,保證他的安全。”
“這有何難。”朱嘉修冷哼一聲,“但我為何要保護他?”
顧霜昶此刻已經斂下所有情緒,聲音鎮定無波:“沈知晦擅長刑獄勘驗、人證審訊,熟讀《洗冤錄》與《大雍律》。他雖是王老相爺的門生,也同樣反對殿下攝政,但有一點彌足珍貴,那便是與大理寺卿一樣的性子:從不斷冤假錯案,也不會讓真相蒙塵。”
“若他死了,朝中掌刑獄的年輕官員裡,便再無人可用了。”
“世子,明日讓你的人引著沈知晦到村莊左側的一處枯井去。”朱辭秋鋪開宣紙,執筆的手頓在半空,筆尖的墨汁滴在宣紙上,洇開一片,像是青行山山腳下村莊裡,那口被石頭封住的井底。
朱嘉修嗯了一聲。
他從不會問為什麼,只會照做。
有人胸有成竹,他又何必橫生枝節。
房頂忽然又響起一陣異樣的聲音,朱辭秋與顧霜昶齊齊抬頭望去,卻又只聽見雨滴打在琉璃瓦上的聲音。
朱辭秋眼底閃過一絲嘲笑,重新垂眸,在宣紙上寫下四個字:蜀中儺戲。
“中秋宴上,要有此戲。”她粲然一笑,拎起宣紙,將這四個字正對顧霜昶,墨汁浸染紙張背面,使得正面蒼勁的字跡在背面呈現時,彷彿被扭曲。
“鬼神之戲下,魑魅魍魎盡顯形。”
“殿下,林大人……”顧霜昶向前半步,視線從蜀中儺戲四字處移開,徑直盯向朱辭秋平靜無瀾的雙眼,卻忽見她微微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紅印指痕。
他瞳孔驟縮,未盡之言生生碾碎在唇齒間。
“朱承譽如何。”
朱辭秋輕笑一聲,放下手中的宣紙,廣袖拂過案上的玉鎮紙,將宣紙帶落在青磚上。
顧霜昶彎腰拾起宣紙,單手取下桌案旁的一角燈罩,紙張在燭火下燃成灰燼,朱嘉修也在此刻回答:“天天喊著放他出去,說他是太子,未來皇帝之類的話。只關了兩日,就像是瘋了。”
“明日讓你的人送他去青州。”朱辭秋站起身,瞥了一眼朱嘉修手中劍身上掛著的紅穗子,“廢太子流放途中,遇土匪倭寇,被一劍刺穿,當場身亡。”
她看著他劍上的紅穗子,突然想起一樁關於朱承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