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本奏。”
後者立馬會意,手中奏章恭敬呈上,與監正聲嘶底裡的聲音不同,他拖著平潤的調子對龍椅上的孩童與朱辭秋道:“稟殿下,此乃三年前自青行山修繕行宮之際,工部來往青行山運的物件清單。”
“按禮制,行宮修繕該用金絲楠木三百斤、漢白玉五千斤、琉璃瓦十萬片。但,工部卻給廢太子手下之人多批了一倍之數。臣敢問林大人,這多出的一倍,究竟是為何?”
林大人手中的玉笏忽然抖了下,緋色衣袍轟然扇向地面,額頭“咚”的一聲,撞在金磚上,“是、是廢太子說要修繕的更完善,也、也說想在行宮外再擴建幾座偏殿!”
顧霜昶又問:“那又為何修繕三載都未曾竣工?”
林大人額間冷汗直冒,仿若又瞧見了前日插在身旁大臣身上的彎刀雪刃,激得他的嗓音都裂開幾條縫,發出顫動抖意:“青行山,青行山行宮後常有山石滾落,光是清理損壞道路與落石便,便已耗費半年光景……而且,太子,不,廢太子一直對修繕過程不滿意……”
顧霜昶笑了一聲,看向林大人的目光射出一道冷光,“許久未見,侍郎大人倒將推諉之術修得爐火純青。”
林大人聲音有些啞:“臣,不敢。”
殿內寂靜無聲,窗外越發陰沉的天氣照得金鑾殿也越發昏暗。
“朱承譽尚在東宮被遼東世子看押著,林大人不如親去東宮與他對峙一番。”
朱辭秋靠著椅背,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叩著鎏金扶手。
“殿下,如今要緊之事,是為何青行山突然被人用火藥炸毀山石。硫磺硝石乃朝中嚴格把控之物,除軍械處外,民間幾乎未有流通。”
太傅此刻忽然站出來,朝朱辭秋道,“不若先派人去查軍械處,是否有硫磺硝石被盜。”
蒼老的聲音彷彿是跪在殿中央的林大人項上人頭的救星,令他不由自主鬆了脊背,喘了口氣。
朱辭秋瞥向太傅,語氣輕柔:“既如此,便讓大理寺去查。”
顧霜昶忽然開口:“殿下忘了,大理寺如今正在查張大人侵佔民田虐待田莊佃戶一案。”
“哦,這倒是我的疏忽。”朱辭秋掃了一眼文武百官,突然指向文官之列,末尾處著綠衣的年輕官員,“你——”
“我記得你,王大人的得意門生。”她看了看那人腰間掛著六稜形制的墨玉牌。
那是開封府的制樣,玉牌正面刻著獬豸踏火圖,背面篆刻“開封府推官”五字。
開封府推官手持玉笏,抬步上前,跪於林大人身後。
“臣開封府推官沈知晦,拜見太子,拜見殿下。”青年清越的嗓音傳來,與前日站在宣德門前大聲斥責朱辭秋時截然不同。
沈知晦。
朱辭秋知道這個名字。
王瑞栩一手提拔的門生。兩年前沈知晦巡查河道,從漕運賬簿中揪出了兵部蛀蟲,人證畫押呈於殿前朱承譽時,卻被兵部反將一軍,咬死此乃沈知晦栽贓陷害。
沈知晦為證清白,自求貶級外放。
於是他從正五品少尹貶為從六品推官,卻並沒有外放。
因為他的老師王瑞栩,替他求了情。
“兩年前你曾上書諫言,說刑獄斷案當如明鏡——”朱辭秋忽然傾身向前,頭上珠釵晃動須臾。
沈知晦手中玉笏往下彎了一寸。
“本宮要你查清楚,青行山的火藥自何處來。也將枉死的八十七條性命,交由你手中。”朱辭秋話音未落,沈知晦忽然膝行向前,伏於地上,手中玉笏垂直於地面,又聽朱辭秋道,“許你調動禁軍五十人,遇五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
“殿下!”太傅高舉玉笏,“此案涉及軍械要務,怎可交予刑獄獄卒!”
沈知晦忽而將手中玉笏重重磕於金磚之上,聲音蓋過太傅:“臣,領旨!”
顧霜昶嘴角勾了勾,退回原位。
他就知道,沈知晦並不蠢,知道殿下監國攝政已成定局,既然殿下願意給他機會,他自然會牢牢抓住。
下朝時,朱辭秋忽然笑著開口:“對了。再過一月便是中秋,本宮預備舉辦隆重些。還請諸位轉告王相爺,屆時可莫要再稱病。若再拂了本宮面子,本宮便親去迎他。”
牽著朱年景到宮門時,太傅忽然追上她。
“殿下為何將青行山一案交由沈知晦?”
朱辭秋一面走,一面回答:“他曾以一己之力揪出過兵部蛀蟲,是可用之人。怎麼?太傅不這般認為?”
太傅擋在她面前,“他是王相爺的門生。”
“他更是大雍的臣。”朱辭秋古井無波的開口,視線掠過太傅腰間的芙蓉玉,拉著朱年景的手鬆了松,又道,“太傅該去看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