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越是這樣,民間謾罵公主不孝的聲音就越來越多,那些稱贊陛下慈愛仁善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好一個仁善、慈愛。
朱辭秋看著如今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父親,無聲地笑了。
她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皇爺爺病重時,也是這個模樣。
大雍最尊貴的人,死前卻如一攤爛泥,毫無尊嚴。
“詔……書……!”
忽然,朱煊安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雙手迫切地想要支撐起身體坐起來,卻始終無力地耷拉在床頭,只有指尖狠狠顫抖著。
他像是認命般狠狠撞了撞枕頭,胳膊努力抬起來,顫抖的食指指向寢殿不遠處的某個角落。
朱辭秋愣了下,順著他手指的視線望去。
只見那裡擺著一個青花玲瓏瓷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她緩步朝青花玲瓏瓷瓶走去,左右環視四周,見瓷瓶身後的陰影處似乎有些古怪,於是用食指輕輕敲了敲。
“咚咚”兩聲,在空曠寂靜的寢殿清晰可聞。
朱辭秋一驚,又用手輕輕往下一按。
手底下的暗格忽然“吱吱”一聲,從縫隙裡掉出一張繡著龍紋的黃色詔書卷軸。
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普通檀木盒子。
她先開啟了檀木盒子,看清裡頭物什後,不禁睜大了眼睛。
是國璽。
驚訝過後,她靜靜注視著盒子裡的東西,將盒子蓋好後視線又緩緩落在一旁的詔書上。
她盯著卷軸看了一會兒,緩緩拾起,攥在手中一瞬,扭頭看向朱煊安。
天子的手垂了下去,雙眼卻死死地盯著她手中的卷軸。
她走回床邊,當著他的面兒開啟了詔書。
鋪開的一瞬間,她已看清了裡頭的內容。
那是一張空白的、卻蓋著國璽印的詔書。
她可以寫上任何旨意,甚至可以,讓朱煊安禪位,讓她坐上皇位,成為大雍第一位女帝。
沉默片刻後,朱辭秋緊緊攥著這張空白的詔書,慢慢俯下身,將朱煊安散亂的頭發替他理好,又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
“幼時你曾拉著我的手教我寫字,我寫不會辭,你便一筆一筆地教我。”朱辭秋看著那雙渾濁的雙眼,面前浮現的卻是他在東宮的書房裡,將她託在膝上,教她寫字的場景。
“所以父皇的字跡,兒臣從小便會模仿。一筆一畫,盡得真傳。”
朱煊安伸手,猛然拉住朱辭秋的袖子,整個人藉著這股力往上一抬,女兒與父親,就這樣以不平等的姿態對視一眼。
朱辭秋笑了下,用手扶著朱煊安的胳膊將他拉起來,讓他靠在身後柔軟的枕頭上。
此時,他扭頭凝視朱辭秋,渾濁的雙眼忽然變得清明一瞬,竟不知為何,落下一滴淚。
朱辭秋望著那顆落在朱煊安手心的淚滴,心中微微一顫。
“懷……寧。”
蒼老的扭曲的聲音,終於喊出了他親自為她去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