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話 “別哭了,烏玉勝。很難看……
他的聲音不大, 可卻像在朱辭秋耳邊炸出火花般令她耳中嗡嗡作響,愈發聽不真切周圍之聲。
烏玉勝還在繼續說著什麼,她盯著他平淡卻又蘊含愛意的雙眸, 兩人四目相對,恍惚間, 她被他眼中的濃鬱愛意灼傷了雙目,率先垂眸避開一切, 沉默地看向手中那枚印章。
“王都共八城,王城在八城中央, 地勢最為平緩。從北城門往上而行便是王都中最遼闊之地——曲水城, 曲水城地勢複雜且多無人之區,尚未修葺完善,曲水城往北最深處是色塘荒漠,那裡是我手下之兵的駐紮之所。”
說著說著,烏玉勝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將其放在從一旁拽過來的椅子上。朱辭秋順著他的動作往地圖上看去。
這地圖比她在山門關時所得得更加精細,連王城內有幾條河道幾條主巷都劃了出來。她看向佔地最廣的曲水城, 在角落中找到了烏玉勝所說的色塘荒漠, 那裡四面環山,分明無路可通往此處。
忽然,烏玉勝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指向一處毫不起眼的小道:“羊腸小道被風沙亂石掩埋,我以火藥炸開後得見一方新天地。”
“何處來的火藥?”朱辭秋問。
烏玉勝側頭,下巴指向櫃臺內仍舊失魂的穆子昂, 道:“他可是個造火藥的好手。”
朱辭秋點了點頭,此刻她分明該繼續聽烏玉勝說王都八城,可不知為何,脫口而出的卻是:“那年大火, 是你救了他,將他偷渡至南夏吧。那年,發生了何事?”為何,他從不與她談這些,是因為,她沒有問嗎?
她到底沒有問出最後一句話。
面前半跪著的男人一愣,似乎沒有料到朱辭秋會關心這樣微不足道的陳年往事,面上幾番神色變幻,最終落成一副溫柔模樣,緩緩開口道:“我想回少主府再講與殿下聽。好嗎?”
此時坐在櫃臺裡的穆子昂忽然動了下,噌的一下站起來,扭頭看向朱辭秋與烏玉勝。
朱辭秋聽見動靜,攥緊手中的印章,朝著仍跪在地上的男人點了點頭:“烏玉勝,站起來。”她抬手拾起椅子上的地圖,將它對疊收好,連著那方可召暗衛的印章一同放入袖內口袋中後站起身。
穆子昂漠然地看著她,她亦平靜的回望穆子昂。
只見他繞過櫃臺,站在朱辭秋面前,沉默須臾,他猝然抬手取下臉上醜陋的面具,露出面具之下的容顏。那不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甚至可以稱作可怖,原本稜角分明的臉被火燒得坑坑窪窪,疤痕遍佈,連嘴角都不放過,只有一雙眼睛能看出昔日風采。穆子昂取下手衣,露出同樣被火灼傷潰爛的雙手,他注視著朱辭秋,惡劣地笑著。似是想看看她眼中是否有懼怕和惡心,卻只在她眼中看見了平靜與淡然。
於是他歪頭,眼神瞥向站在她身後的烏玉勝,又重新審視朱辭秋,笑道:“公主不覺得可怖嗎?畢竟我這個樣子就連三歲小兒見了都要號啕大哭,連做三年噩夢呢。”
“不過一副皮囊,有何可怖。”朱辭秋笑著說,“能活著就好。”
“若不是他,我也不會以這樣一副模樣活在世上。”穆子昂戴上手衣,看著烏玉勝開口,語氣像是在發牢騷,又像是帶著些咬牙切齒的痛苦,“我本可以了無牽掛的死去。死了的人就不會再有任何恨。”
烏玉勝上前一步,卻被朱辭秋攔住,她扭頭朝他一笑,纖細又冰冷的手拉住他帶著繭巴的寬大手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溫柔地拉過烏玉勝,擋在他面前,就像是無聲的安慰。
“死當然容易,脖子一抹便能成一抔黃土。可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你真的甘心嗎?”掌心傳來暖意,是烏玉勝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查過你。從寒城撤離的將士與百姓,每每提起你時無不誇贊你,惋惜你,也痛恨當年奸人挑撥離間,至你與穆將軍反目成仇。他們還記得你,每年清明時,也曾為你放飛一盞孔明燈,祝你在來生無病無災,平安一生。他們沒有人希望你死在當年,都希望你仍然是那個能與他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小穆將軍。”
“穆雨生救你,也是如此。他視你為摯友,不顧性命救你出火海,也只為讓你活著。我一直以為,人只要活著,就有燒不盡的希望。你說對吧,小穆將軍?”
“奸人?挑撥離間?”穆子昂苦笑搖頭,“他們穆家,就是最大的奸人。”
“至少寒城的百姓不是,至少邊塞的萬萬將士們不是。”
穆子昂呆愣住,不自覺看向朱辭秋。
面色蒼白病弱的公主並不柔弱,反而堅韌如雪中梅花。她目光如炬,語氣堅定,彷彿只要站在這裡,便能讓人靜下心。
良久,穆子昂戴上面具,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