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鳴蟬能做的就是在那相鄰的兩座墓碑前對著他們的照片說說話。
由於現在有對應的城市管理條例,園區設定了專門的室內讓前來的家屬焚燒紙錢等祭奠物品。整整一箱,岑鳴蟬搬得有些吃力,但還是搬著前往焚燒區。
她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在她剛剛大學畢業出來實習的時候,清明或者中元節,在城市的道路上總能看到有些人偷偷摸摸燒著那些黃色的紙。
那時候的岑鳴蟬不理解為什麼大家一定要沿用這些封建落後的習俗,直到她一份份焚燒著那些紙紮的傢俱、衣鞋,火光映照著她的臉龐,她在燃燒裡得到了片刻的心靈上的寧靜。
就像是很普通的下午,她與父母坐在一起一樣。火舌舔舐著那紙紮的衣裙,裙角蜷縮起來,先是橘色的火光,再變成黑色的灰燼。
現在的燒紙種類五花八門,衣鞋褲襪反倒是最普通不過的,首飾、傢俱、最新款的某果手機甚至遊戲卡帶都有。
甚至還能專門定製。
曾經的岑鳴蟬不能理解,現在她終於明白,原來它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遺憾。
等她將帶來的東西焚燒完,才前往父母墓前。園區裡有專門的人清掃,墓前幹幹淨淨的,沒什麼落葉。
岑鳴蟬就那樣席地而坐,看著照片上笑容明媚的母親,再看看哪怕是拍照也要板著臉維持著一家之主威儀的父親,忽然笑出了聲。
“也不知道你們去了地下還吵不吵架。”
然而她笑完,又忍不住開始蓄淚。
“我遇到自己了,我知道你們很難相信,但我確實遇到自己了。”“我遇到她時她才十八歲,剛上大學沒多久,現在她都過完十九歲生日了。”
“我現在才過來告訴你們,希望你們不要生氣。”
“你們還記得當初我收到過俱樂部的邀請嗎,我猜你們記不得了,那時候我聽你們的話就沒去,但我現在鼓勵她去了。總覺得人活一輩子,既然有機會,那不如讓自己去看看不一樣的風景,走一走不同的路。”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女兒,也不知道我在你們心裡是不是合格。有我這樣不爭氣的女兒大概你們也很失望吧。”
“我現在過得還不錯,眉冬教會我包粽子了,我找照片給你們看。”
岑鳴蟬翻著相簿,她的相簿裡照片並不多,很快就找到了那兩個粽子的照片。她將手機螢幕那一面先停留在母親照片前,然後又短暫地給父親看了一眼。
“媽,包的好看的是眉冬弄的,難看一點的是我的,你知道的眉冬比我心靈手巧很多。但好歹我算是會包了,明年我能自己包粽子吃了。”“你多多少少得誇誇我的。”
“至於爸,我知道你不在意這種小事,更吝嗇誇我,所以就給你看一眼讓你知道有這回事就夠了。”
“爸,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都到這時候了還是忍不住跟你置氣。總覺得你不怎麼喜歡我,可能因為我是女孩子,也可能你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小孩。後來想想你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吧,或者說你喜歡得少一點就少一點吧,少一點也沒關系。反正我媽很愛我。”
“媽,那天我跟她打電話,你給她煲海鮮粥,我都沒喝過。”
“你好偏心,我好想你。”
她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很多,說了為眉冬買的生日禮物,說了眉冬為她準備的禮物,說了十九歲的自己步入職業賽場後的事情,說了她如今拿起筆來創作的故事,也說了她即將開始的n城之旅。
而最重要的,她把內心最深的那個秘密也一併說了出來。
“當初你們知道我喜歡女孩子的時候應該會覺得我是個怪人吧,但是現在我竟然愛上了自己。”“有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她,明明知道這輩子都見不了面,但就是喜歡。”
“我無法想象我跟她分開的場景,為此我撒了很多很多謊去騙她,現在我很後悔,但我又沒有辦法。”
“我想離她近一點,去同樣的城市,看同樣的風景,做同樣的事情,感覺真的很蠢,又忍不住想這麼去做。”
“我準備告訴她真相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惱怒會不會恨我。”
“恨我也沒有關系,我會告訴她,讓她避開那場車禍。”
大學時與父母打電話總是匆匆,偶爾他們問東問西一點便會覺得父母嘮叨,如今她卻發現原來能跟父母講的話有這麼多,多到她一直在講沒有停下,多到等她差不多講完時,坐得腿都麻了,不得已要起來走動。
她望著永遠不會再給她回應的父母,無奈地嘆息道:“…你們總覺得寫小說不務正業,但現在你們也管不了我了。”
她站起身來,拍拍衣物上的塵土。
“我要回去了。”
“不知道今天聽我講這些,你們會不會生氣。”
“要是真的生氣了,不如來夢裡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