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曾很渴望嘗嘗有親人的感受是什麼樣的。
真到了要見親人時，祝餘卻有種自己在當小偷的感覺，神經緊繃，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嚇著他。
醫院走廊裡彌漫著祝餘最愛聞的消毒水味兒，他站在病房門前深吸了幾口，然後心一橫，推門而入。
病房是三人間，離門口最近的床是空的，祝餘記得這位好像是上午有手術，中間床上躺著位睡覺的阿姨，鼾聲如雷。
祝奶奶的床位最靠裡，在窗邊，祝餘一進門就和她對上了視線。
老太太看到他，渾濁的眼睛忽地一亮，皺皺巴巴的臉都跟著舒展了許多。
“小魚，快過來！”祝奶奶驚喜地朝他招手。
“哎。”祝餘應著，卻不自然地撇開了頭。
他不敢和奶奶的眼睛對上，老太太對於他的到來越是高興，他就越覺得心虛。
祝餘沒注意到老太太怔神的樣子，而是和一旁站起來的劉阿姨打招呼。
“小魚坐這裡，來你坐奶奶身邊。”
劉阿姨很熱情，和她身上穿著的玫紅色短袖很像，她將削了一半的蘋果和到放到桌子上，麻利地拉著祝餘坐下，然後又從一旁搬了個椅子坐下。
這期間劉阿姨的嘴也沒歇著，還在唸叨從昨晚到現在重複了幾十遍的話。
“小魚有出息啊，大學生就是不一樣，還沒畢業就能扛起家庭重擔了，祝姨，我真是羨慕你啊，我們家那臭小子可跟小魚沒法比。”
祝奶奶看著祝餘笑，臉上寫滿了驕傲：“這孩子爭氣，我什麼都不懂，他爺爺又去的早，從小啊，就是我在地裡幹活，他又忙功課又要負責給我做飯送飯，他姨你還記得不，那時候他還沒灶臺高呢。”
“咋不記得，那麼一小點就知道心疼奶奶，夠不著鍋臺就站在凳子上做飯，每天頂著張被煙燻得漆黑的小臉來送飯，招人疼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憶往昔。
祝餘融不進去，他默默拿起桌上削了一半的蘋果，握著刀柄唰唰兩下，果皮沒斷，削好的果肉光滑飽滿。
他抽了兩張紙疊墊在桌上，將蘋果切成八塊，一塊遞給祝奶奶，一塊遞給劉阿姨，剩下的放在紙上。
劉阿姨對祝餘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她接過蘋果，連這也要誇上兩句：“心靈手巧，看這蘋果也削得好，就是都不怎麼說話，怎麼看上去比之前還靦腆了？”
祝餘最怕有人察覺他和之前不一樣，連忙多說兩句，“主要是最近功課太忙，空閑時間又用來做兼職，連軸轉，有些太累了，沒勁兒說話。”
說著還沖劉阿姨笑了下，生怕她不信。
劉阿姨拍了下大腿：“難怪呢，之前每晚你都會打電話來醫院，最近突然聯系不上了，原來是太忙了。”
她心疼地順撫祝餘的背：“好孩子。”
祝餘則聽得心頭一跳。
之前每晚都通話？
壞了壞了，要被祝奶奶懷疑了。
他慌張抬頭朝祝奶奶看過去，生怕被懷疑。
可抬頭看到的卻是老人紅著的眼眶，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畫面。
這樣好的孩子為什麼偏偏生在她家，為什麼偏偏攤上那麼不靠譜的爹媽。
她好恨為什麼連自己也不爭氣，年紀大了還要成為孫子的累贅。
憐憫，悔恨，惋惜……
那雙眼裡包含了太多情緒，複雜到祝餘根本看不懂。
但不用他懂。
這具身體帶著原主的記憶，豆大的眼淚唰地砸了下來。
……
短暫的失態後，祝餘調整好情緒趕緊去安撫祝奶奶，連蒙帶騙帶威脅。
“手術前最忌諱情緒起伏大了，您要保持愉悅的心情和良好的睡眠，不然手術會失敗的。”
“什麼叫不怕失敗？什麼叫失敗死了更好？！什麼叫死了就給我減輕負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