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吟這幾天只在日出日落前後才出門。
如同紅色圓盤一樣的太陽漸漸隱入西邊的沙丘,附近的天空被染成紅色黃色的一片,映照著連綿不絕的沙海。細碎溫熱又幹燥的黃沙被西風吹出一條條流暢層疊的曲線,竟從粗獷中看出了一絲優雅曼妙。
即便是夕陽時候了,許吟依然帶著墨鏡,用一塊顏色濃豔的紗巾裹住頭發和脖子,看起來像是個阿拉伯女子。
她兩手抱胸收緊衣服,一腳深一腳淺的往沙丘上走去,身後的小旅店老闆娘拿著大勺在門口煮飯,用粗啞的聲音喊道:“小許,還吃麼?”
許吟艱難的回頭,擺擺手,大聲回道:“不吃了!”好像聲音小一點就會被遍地的黃沙吞沒。說完她又轉回身去,向前傾著身子,艱難的往沙丘上面走,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步被滾落的沙粒帶著往坡下滑去。
幸好今天風不大,不然可真是飛沙走石,連襪子裡都能吹進去細小的沙粒。許吟氣喘籲籲的停在半坡上,看著遠處山丘頂上的紅日,又想前進又想退縮——越過這座山丘就能追上晚霞了。
估算了一下距離,她幹脆調轉了身子面朝坡下,一屁股坐在還帶著太陽溫度的黃沙上,也不管沙粒會不會弄髒她的衣服。
在這住了幾天,許吟都快給磨得沒脾氣了,到處都是黃沙,偶爾能見到的植物也是幹巴巴枯黃的一團,白天太陽曬得能把人烤化了,晚上又冷的發抖,飯菜裡都混著沙子,更不用提什麼味道。
許吟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看著它們從指縫裡流淌出去,又在心裡把巴西勒那個老爺子埋怨了一頓,費勁巴拉的畢業了不說,這剛回國就讓她來這種地方,美名其曰看看不同的風景,讓她多些內涵和思考,不要以為世界上除了城市就是明信片上那種嫻靜的小鄉村。
抱怨歸抱怨,許吟算是個聽話的學生,二話沒說打包就來了,老爺子的要求一條條的嚴格遵守,連智慧手機都沒帶。
休息的差不多,她拍拍手上的沙子站起來,繼續沿著沙丘上行。
走了沒兩步,身後暴躁的越野車發動機聲音由遠及近。許吟一邊往上攀爬一邊扭頭看過去——大概又是新來的驢友包車,可憐她被老爺子限制了個人財産,只能靠人力行走。
越野車從距離她二十多米的緩坡繞道過去,花紋輪胎被放了氣,壓在沙子上扁塌塌的,許吟站直了身子饒有興趣的看著。那車裡除了司機之外還有三個人,副駕駛上那人三十多歲的模樣,脖子上繫了個紮眼的魔術頭巾,胳膊支在窗戶沿上,露出的手上還帶了防護手套,裝備看起來很是齊全。
視線往後是副駕駛後面的座位,許吟的目光掃過去,心裡一跳,反射性的皺了下眉頭。頭巾下的嘴唇不由自主的抿緊,她把墨鏡往下拉了拉,露出一雙微眯的眼睛,略帶探究的看著絕塵而去的越野車,寬大霸氣的車屁股後面揚起一蓬黃沙。
不會這麼巧吧?許吟思忖到,重新把墨鏡帶上。
剛剛不過是一閃而過,距離又那麼遠,怎麼可能看的清楚。她在心裡默默的想,大概是最近鮮少見到人導致的分辨力下降,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合又低機率的事情。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繼續邁步向上,眼睛盯著腳下均勻細碎的沙粒,將方才胡思亂想的小插曲拋至腦後。
終於攀上這座沙丘,遠處綿延不斷的沙漠呈現在眼前,無數高低不平的沙丘如同平滑的波浪,帶著深深淺淺的陰影,周圍的世界彷彿都在攀登的過程中暗了下去,只有天邊被染成了鮮豔的紅色,緞帶一般由深至淺鋪滿了整張天空,金橙色的圓日緩緩的下落,沉入沙漠的盡頭,在看不到邊際的地方。
沙漠的日落,無論顏色多絢爛熱烈,總會帶著一種沁入骨髓的冰涼,荒蕪又蒼涼的氣息從不斷重複的大地角落悄無聲息的滲透而來,緩慢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許吟看著漸漸消失的落日,站在沙丘的頂上閉上眼睛,風從她的紗巾中穿過,幹燥冰冷,周圍安靜的彷彿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地平線上只剩下了一抹紅線,深邃的近乎黑色的天空漸漸吞沒了最後一點色彩,太陽最後的餘光消失在遙遠的沙漠中。
一陣難以抑制的低落湧上來,許吟握緊了手裡的墨鏡,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往回。
說是小旅店,其實不過是在沙漠中紮起來的幾個蒙古包似的帳篷,晚上的帳口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在一望無際的黑暗沙漠中散發著昏黃的光線。
許吟向著亮燈的方向,一路小跑著往下,身子努力向後傾斜著,擔心一不留心翻滾下去。回來的路似乎比去的時候快了很多,不多時就到了門口。
門口停著一輛越野車,許吟心裡難免突突快跳了兩下,屋裡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她把紗巾往後一抹露出頭來,抬手掀起重重的帳簾。
一陣熱鬧的氣氛夾雜著歡快的交談撲面而來,連續幾天都是安安靜靜的地方,突然變得這麼有人氣兒讓她有些不太適應。
許吟腳下一頓,視線在逼仄狹小的屋內掃過,明麗的金藍色彩和突然變亮的環境晃了下眼睛,以至於她還沒看清楚有幾個人,就聽到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說道:“許吟?”語調帶著點驚訝的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