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iii】夢魘伊始
手從床上人修長細嫩的脖子上戀戀不捨地掠過,發酵的酒意彷彿從接觸面板的指尖湧上,一直溢上心間,一時令床邊駐足的男人似有了幾分醉意。他久久凝望著少年再熟悉不過的側臉,望得出神。七年的朝夕,他看著這少年的眉目一點一點染上鋒芒,從軟弱敏感被磨礪成如今這銳利如刃的模樣。
以往即便是睡著了,即便有信賴之人在旁,他的身體仍蜷縮著、緊繃著,好似下一刻就能跳起來發動致命的襲擊。也只有在此時此刻,他喝醉了,才罕見的放鬆下來,露出在他身上極少出現的恬然與柔軟,如任何一個這年紀的男孩。
讓他得以有機會靠近,而不被他的刃所傷。
少年染著酒味的呼吸掃擾過他的掌心,微紅的俊美臉龐近在咫尺。好似被一股魔力引誘,伊什卡德俯身低下頭去,輕輕撥開指尖柔軟的發絲,嘴唇湊近他的脖子。
“弗拉維茲……弗拉維茲!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這低低的夢囈使他及時地懸崖勒馬。少年的呢喃含著濃重的鼻音,夾雜壓抑而斷斷續續的嗚咽———他在哭。
又是這詛咒一般的名字。
伊什卡德蹙了蹙眉,繼而又舒開。這幾乎是能預料到的。即使他尋來的波斯最強大年長的巫師也無法將它從阿硫因的腦中抹去,又有什麼可以令他解脫呢?
他忘不了那個已經死去的人,無法將這記憶釋放,甚至於向他人吐露也不肯,猶如與附骨之蛆互食血肉,飲鳩止渴直至死去。七年的時間,他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親如手足,阿硫因也未曾向他提過哪怕一字。關於他的過去,關於這個名字,他一無所知。
他苦笑著起身,為在夢魘中低聲啜泣的少年掖好毯角,忽然聽見一陣振翅之聲抵達窗邊,使他驀地從醺然醉意中醒覺,警惕起來。他疾步行到窗前,鷹撲扇羽翅,飛至他肩頭,焦躁地輕啄他的耳垂,引他往一個方向望去。
隔牆而對的宮閣內,一道頎長的暗影半隱於屋簷下的陰影裡,只露出一抹白色的衣擺,隱隱約約,黑暗處被對面昏暗的燈火映出一小片金屬的幽光。
那人在窺視這這兒。不知道為何這麼篤定,他幾乎確信那人並不在看著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少年。他甚至能在描摹出那立在暗處的窺視者的神情———如同宴會上他親眼看見的那樣,像一隻要將獵物緊緊絞纏,囫圇吞下的蟒蛇,眼底裡俱是嗜人的愛欲。
心裡一緊,伊什卡德立即拉上窗戶,卻忽聽咻地一聲破空而來的銳響,憑著極快的本能反應,他旋身抓住了那擦著耳際飛過的銳器。
那是一把匕首,頂端嵌著一個小小的紙團。
他將它展開來,當讀懂紙上那清晰簡要、又意味分明的訊息後,他的眉頭擰做一團,下意識地望了望床上尚熟睡的少年,一手重重合上了窗子。
—————那個叫尤裡揚斯的危險家夥,要單獨約見他的阿硫因。
閃電穿透狂風驟雨如厲鬼哭號的呼嘯,驟然劃亮黑沉沉的天際。
“阿硫因……阿硫因!你一定要逃離這裡……活下去,回到波斯去!你淌著波斯人最高貴……的血液!記住你的姓氏……霍茲…”
母親臨死前斷斷續續的哀嚎在風雨聲之中縈繞回響,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炸響在腦海深處,使我渾身顫抖地驚醒過來。
“媽媽…媽媽!”
我哭叫著在黑暗中摸索著,被拽進一片微溫的懷抱裡,熟悉的芬芳與垂下的發絲如絲緞一般柔柔和和地將我包圍。耳際落下輕淺的一吻,一聲嘆息似仲夏夜的一縷和風:“怎麼了,可憐的小家夥,又做噩夢了?”
“媽媽……”我緊緊揪住弗拉維茲的衣角,還恍在夢裡,將臉埋在他光滑如瓷的胸膛,止不住地溢位眼淚來。
他溫柔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媽媽,但假如你不介意,我可以當你的父親。待在我身邊,我永遠……不會讓你再受苦了。”
修長的手撫過我的鬢角,使我的眼淚洶湧而出。
“父親”這個詞於我何其陌生,卻並不代表我不曾渴求。我曾夜夜見母親以淚洗面,總望著我的臉彷彿看著另一個人。我擦幹眼淚,執拗地搖搖頭,囁嚅出幾個字:“真好笑,你比我才大不了幾歲………”
“那我們做兄弟……或者愛人。”他輕聲吐出一詞,好似花瓣上墜落的雨露。
“愛人?”我迷惑地抬起頭,仰望著弗拉維茲絕美無匹的面容,雲翳般低垂的睫羽下,碧藍的眼眸彷彿映照著星辰的大海,讓人甘心溺亡其中。
“什麼是……愛人?”
他笑了,笑容如皎月初生,身影卻在忽明忽滅的電光之中碎成齏粉,燃著烈火逐漸飄散:“永生愛著彼此的人。我愛你。你愛我嗎…阿硫因?”
你愛我嗎……阿硫因?
弗拉維茲!
我向前伸出手,抓了個空。神志終於穿破夢魘重重的障網,面前的一切霎時煙消雲散。我睜開眼睛,好一會才勉強適應了光線,看清自己身處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