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iii】鏡中之魔
伊什卡德拍了拍我的背，順手撩開我脖子上糾纏的亂發，動作自然，就像以前在家中那樣。我勉強朝他擠出一絲笑容，他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失神。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
“沒什麼。”他面無表情地撇過頭去。我不明所以，目光掃到他領口露出的日曜之刃上，之前強壓下的疑惑又泛上心頭。
“對了，那個羅馬副帝尤裡揚斯……為什麼國王陛下會命令我們協助他？難道是存在什麼交易嗎？”我頓了一頓，“日曜之刃是波斯國寶，怎麼會在他手裡？”
伊什卡德搖了搖頭：“可以肯定的是他跟國王陛下有暗中交易，但具體是什麼交易，這屬於更高層的機密，我不得而知。至於這把匕首……”他握起日曜之刃，舉到我眼前，“我可以斷定它不是日曜之刃，而是另外一把——月曜之刃。傳說這匕首當初被鍛造出來的時候有日、月、星三把，分別被先王霍茲莫茲德二世賜予了他的三個王子。其中一把在我們的國王陛下皇宮之中……而另外兩把，則應該在他的兄弟身上。”
我大吃了一驚：“可是……國王陛下並沒有在世的兄弟，這月、星兩把不是應該作為殉葬品了嗎，怎麼會現世，又在羅馬人手裡呢？”
伊什卡德神色複雜：“我在動身前聽到了一些相關的訊息，說當年的二王子霍茲米爾並沒有死，而是在當年沙赫爾維大祭司篡權的時候逃到了羅馬避難。去年我們的使者前往羅馬談判，在回程途中，有一位神秘人偷偷交給了他一份當年先王的遺囑，並出示了霍茲米爾王子的遺物以證明這遺囑的真實性。那件遺物，就是這把月曜之刃。”
“那神秘人難道就是尤裡揚斯？”我盯著匕首上閃閃發亮的寶石，心裡湧出一股不知名的異樣感。霍茲米爾……這個名字，像是在哪裡聽見過似的。
“我猜也是。”伊什卡德點了點頭，“不過他的手裡肯定握著什麼比月曜之刃和遺囑重要得多的籌碼，否則國王陛下不會大費周章地派我們幹涉羅馬內政。你要小心這個人。我的手裡有一個認識尤裡揚斯的人，曾經是他的教父，據他所說，尤裡揚斯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怎麼說？”彷彿被那雙妖冶惑人的眼瞳注視著，我心神不寧地追問。
從伊什卡德的敘述中，我瞭解到，從尤裡揚斯少年時起，羅馬宮廷裡凡是跟他有過節的人，都先後死於非命，其中包括他的幾任教父與老師。但又沒有證據表明這些人是被他害死，因為他們悽慘可怖的死狀根本不像一個還是孩子的皇子能造成的。
後來羅馬皇宮裡謠言四起，說是尤裡揚斯遭到了撒旦的詛咒，以至於身為尤裡揚斯堂兄的皇帝君士坦提烏斯只好將他送出了羅馬，軟禁在雅典，命富有名望的聖徒們清除他身上的邪力。
但是隻有真正接觸過尤裡揚斯的人才知道，他的危險並不來自於那有待商榷的詛咒，而是他深不可測的城府與煽惑人心的魅力。
那個教父原本是向尤裡揚斯傳授聖經，卻受到了還是少年的尤裡揚斯的詭辯的蠱惑，幾乎完全沉淪在他那一套歪門邪理裡，聽從他的誘導進行自焚，結果將自己燒得半人半鬼，只為一睹尤裡揚斯口中“光明”的樣子。
令伊什卡德無法理解的是，當敘述著這段往事時，那個教父的眼裡並不存在恐懼，而像是看到了神祇一般充滿了崇拜，似乎恨不得謳歌那個將他害得生不如死的惡魔。假如尤裡揚斯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伊什卡德毫不懷疑這個教父會跪下來舔他的腳。
除此以外，少年時的尤裡揚斯擁有著驚世駭俗的美貌，幾乎沒有哪個見到他的人不為他驚豔傾倒。只是據傳，他的臉在一場火災裡被燒毀了，從那以後便戴著面具示人，但性格與手段卻愈發可怖了。
聽到這兒，我已經有些神志恍惚，伊什卡德後面說的什麼我好像盡數聽不見。尤裡揚斯和弗拉維茲，他們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而我卻那樣清楚他們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弗拉維茲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親眼看見他在火裡垂死掙紮，化為焦炭，在傾盆暴雨裡露出枯木般的骨骸。我親手把他葬在神殿後的山上，之後離開了雅典。
所以弗拉維茲怎麼可能再出現在我面前，又變成性情與外表都大相徑庭的另一個人呢？
一種莫大的恐慌與渴念同時溢滿胸腔，讓我喘不上氣來，心髒狂跳得似乎要躥出喉頭。我咬住牙，閉上眼睛，壓抑心中激烈的情緒，眼眶卻發起熱來。
“你怎麼了，阿硫因？”伊什卡德的低呼將魂遊體外的我拽回了現實。他難以置信地拍著我的臉，有些慌亂似的，“你……哭什麼？”
我被嚇了一大跳，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流出了幾滴眼淚。我連忙胡亂用袖子擦拭幹淨，繃緊了臉，不敢與伊什卡德對視，感到尷尬極了。從七年前開始，我就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無論受多重的傷，遭到怎樣的侮辱。
然而，弗拉維茲就好像是我心中僅存的柔軟，只要被戳到，就能輕而易舉地讓我露出脆弱的破綻。
“我從來……沒見過你流淚。”伊什卡德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很艱難才說出這句話。我想要找個什麼理由搪塞過去，卻啞口無言。忽然又聽他壓低了聲音：“難道是……那個尤裡揚斯對你做了什麼嗎？”
他的語氣中含著明顯而強烈的殺意。我急忙皺起眉頭否認：“你別誤會，我只是眼睛不舒服。”
